
【心音】又是一年槐花开(散文)
作者:任丘市古淀文化艺术社——常文艳
这几天,太阳忽然有了烫人的感觉。上班路上,有一片居民的老房子,又脏又乱,嘈杂不堪,难得的是,一家房前长着覆盖屋顶的大槐树,四月里,槐树开花,洁白的玉串,累累地挂满新绿的枝头,我上班经过,总自觉不自觉地把眼光扫过去,为它欢喜为它忧,车流如潮、尘土飞扬的环境,它就这么开着,这么雪白盛大地开着呀。《周礼.秋官》中记载:周代宫廷外就种有三棵槐树,三公(太师、太傅、太保)朝见天子时,站在槐树下,因此,后人用三槐比喻三公,而“槐”通“怀”,除了崇敬,还有怀想与守望的意思。我猜,这个小院种了这棵槐,是把它当作镇院之宝的。想起以前给自己起的网名“抱香”,博客名“抱香居”,不觉莞尔。
槐树本是寻常的乡野之树,在北方农村,房前屋后,井旁泽畔,你随便趟上一脚,准能踢到一棵。一过清明,洋槐的花事,便可用“花开十丈,花香八里”来形容。一片片,一簇簇,一串串,扑卷了田间地头,笼罩了村庄四野。没人发号施令,它们自己约定了日期,时辰一到,枝上所有的白,都冒出来,香甜地应了一声,重叠悬垂着汇入巨大的雪浪头,月色里,白得清凌凌;阳光下,香得浓酽酽,乡村变成“香村”,邻居变成“芳邻”,蜜蜂们受到诱惑,在枝头上转来绕去,从花蕊里爬进爬出。谁知道,这小小槐花里藏了多少浓郁的情思,甜蜜的心事?
有首四川民歌《槐花几时开》,唱的就是少女隐秘的心事,深挚的情意。“高高山上哟,一树槐哟,手把栏杆哟,望郎来哟,娘问女儿呀,你望啥子喂?我望槐花哟,几时开哟喂”。女儿山下望,原是望情郎,怕被人猜想,扯着槐花讲。这里的槐花,浸染了人间烟火,惹人遐思,是怀春少女欲说还羞的“羞”,掩耳盗铃的“铃”!
每年,槐花一开,我就走不动路了,每从树下经过,都要软软地站一会,那一刻,时间停顿,风不吹,云不走,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仿佛什么都想了,什么都没想,仰头望向那树白,一些美好的记忆便像关在笼里的鸟,打开小门,“扑哧,扑哧”飞了出来。
第一件,便是乡下孩子的乐事,爬上树身摘槐花,坐在树杈吃槐花。那是难忘的聚会,盛大的场景:树上开着槐花,地面撒着槐花,肩头落着槐花,手中捧着槐花,嘴里嚼着槐花,馋嘴且胃口强大的孩子,在树上尝够了甜,剩下的要带回家去,交给手巧的母亲做成各种糕点美食,没吃过的人,哪里知道它的清香和鲜美?被做成拌菜、焖饭,炒蛋或金黄薄饼的槐花也不生气不怪罪,一挥雪白的衣袖,第二年笑得更欢,开得更盛,那一朵朵美人眉样的小花,宛如一只只鼓起风帆的小船,里面装满慷慨的馈赠,慈悲的情怀!
长大后,读到白居易的槐花诗:“幽闲竟日卧,衰病无人问。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不觉生出种种疑问:山村小路,槐花处处,宛如初夏里一场盛大的落雪。这是白居易一生中,最黯淡愁苦的日子,可时令明明在暮春,诗人为何搬到了夏末?可那么多清芬细甜的花朵,古人为何不采食充饥,却任它自开自落,在地上堆积了一寸深的白?想来,是惜花之意吧,是古人的高洁和风雅,香甜了那些美丽的魂魄,奢侈了那方肥沃的土地!
几年前,听到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因为失恋,独自跑到城外槐树林,想“自挂东南枝”,一死了之,结果却被傍晚时分满眼盛开的槐花打动了。那是怎样的景象呢?光的影,渐渐散开,花的白,缓缓浮现,有的忍俊不禁,有的喜笑颜开,如宣纸上的晕染,黑缎上的刺绣。沉浸于繁花的光辉中,女教师暂忘烦恼忧伤,心渐渐平和宁静起来,想,原来人间这么香,这么美,就算为了这棵青葱的绿树,这串洁白的花朵,我也该好好地活一回吧-----她走出树林,回到学校,回到孩子们中间——美,留住了青春,留住了生命!
周末,看望一位要好的大姐,大姐就要跟着儿子移民澳洲了。薄暮中,望着树上嘟噜噜,挤挨挨的槐花,我有些伤感,叹息着说,“风云不定,祸福旦夕,上天最是不公,它并不因你的宽容善良而格外开恩眷顾,不知道我们此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大姐笑曰:“既然祸福无常,不可预测,命运不可改变,那咱就珍惜一切相遇的缘分,善待生命中每一个相遇的人吧。”我大为赞叹,深以为然,人活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如槐花一样,有一颗朴素而宁静的心,足以承受命运的打击,也足以接纳命运的赐予。
微风轻拂,槐花飘落,我捡起一串放进手心,温润清凉的感觉,在掌中弥漫,在心头荡漾。穆罕默德说:“假如你有两块面包,请你用一块换一朵水仙花”,此刻,我想对他说,我不换水仙,换槐花。浮躁喧嚣的世界,我愿意拥有一棵槐树,一朵槐花,愿意抱槐而行,而眠,而读,而居;愿意用余生,静静守住平凡岁月里这洁白的芬芳,这朴素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