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娥眉月
1
傍晚,一勾弯月静悄悄地挂在西边的天际,深邃,幽渺,牵引思念……
轻悠悠的清新,却隐约着激越的燥动;淡雅的妩媚,澎湃的写意,那是芒果花儿在怒放。这,便是带着潮汐渲染出来的岭南的四月天!
平淡。轻盈。芳香。依然和往年一样……
2
他又要出门了。
总是在夜幕初上时候出去,一两个小时就回。进门交给她一幅“十字绣”,叮嘱她收好。她一块一块叠好,放在他的资料柜里,昨天还数过,已经有十二块了。
收藏这东西干嘛?她问过了,他淡然一笑:广场上买的,是残疾人的手绣品,挺好!
她不信,有她的担心:没找个伴学跳交谊舞?
嘁,二十年前大学里的国标高手,还用学?他淡淡地说:早没那兴趣了。
她又放下心了:哦,去吧去吧,记得回家,啊!
嗯,就回。他坦然出门,楼道里一路沉闷的脚步声。
她凑近窗口朝斜对面的广场望了一眼,那里荧虹流光的漫妙和悦耳煽情的舞曲,尽显现代都市不夜的风情。眼瞅着他走过了街道上的斑马线,隐入了广场边芒果树的树荫里。
他是建筑装饰设计师,除了满脑子的建筑结构外,他还喜欢音乐,是那种儒雅淡定的文化人。她不知道他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但她相信他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喜欢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写成文字。
她打开电脑,进入他的QQ空间。看过他近期的日志,她终于有所发现,他近段时间总是在追述一件往事:十五年前,一个刚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毛头小伙,满心欢喜地骑着自行车回家,经过镇街口时,光顾着高兴一不留神差点撞上了一辆急驶的摩托车。摩托车为了避开他,撞倒了路边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后车轮把小女孩的右腿卷成了麻花……惹事的毛头小伙趁大家围住摩托车救那小女孩时,慌忙逃离了现场。后来,虽然没有人知道惹祸的是他,但他却背负了沉重的良心债。大学四年的八个假期,他都找机会去看一眼那个少了一条腿的小女孩;再后来,他大学毕业就选择了离开……这件事老早就听他说过,那惹祸的毛头小伙是他一个要好的同学。
别人的良心债她搞不懂,也不想弄明白,她只关心他是不是又要带幅“十字绣”回来。
望眼窗外,远处广场边的树影茂密。
3
她急急地锁上门,下楼往文化广场走去。
广场中心,钢架结构的灯塑“盛世花开”高高矗立,耀眼的灯光和纵横的立柱灯把若大的城中广场映照得如白天般明亮。
榕树、玉兰;花坛、水池。“社区舞台”正在上演粤剧《楼台会》,羽毛球场、滑板坪上都是静态或动态的人影。
她在人群里穿梭。
无疑,这是一块和谐的阳光地带。交谊舞区的高雅、健身舞区的粗放、街舞区的活力,在这里一丛丛一片片地绽放开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服饰、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思想,都如洪流奔腾般地融汇在一起,构成了同一个的境界:快乐!
这份快乐竟然诠释了现代生活最贴切的真谛:简单就是幸福!
她一处处看,一处处找,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累了,她在榕树下的休闲椅上坐下,心里想:他到广场来也是要寻找幸福吗?
正想着,背后传来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唱《众里寻你》,这歌声虽然没有韩虹的底蕴气度,却显露着纯真的清亮,凉风般地滋润。她好奇地回头,在广场边沿的空地一棵大玉兰树的坪台上,两根简易的铁支架上拉着“八残女•木棉花志愿者服务队”条幅,几把折叠椅摆开场,几个身穿洁白工作服,身体都有明显残疾的女孩在为顾客剪发。玉兰树的坪台上,一个柱拐支撑身体的单腿女孩在演唱,在她的面前摆着几幅“十字绣”。
她心里颤动了一下,站起身刚要往前走,陡然看见他出现了。
他是从玉兰树后面那片树荫里出来的,绕过玉兰树坪台,无声无息地走到唱歌女孩的面前,放下一张百无钞,拿起一幅绣品就默默地走开了。
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喇叭里传出声泪俱下的呼喊:叔叔,这是你第十三次买我的绣品了,谢谢你——
她没有往前走。
她看见了,他在女孩的呼喊声中停顿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回头时已是满脸泪痕……
4
新的傍晚,还是那一勾弯月静悄悄地挂在西边的天际,还是那般深邃,幽渺,渗透了思念……
哎,你看,今晚的月亮怎么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呀?
她在阳台上凉衣服,无意中有了新的发现。
他闷在电脑里写作,顺嘴回了句:今天农历初几?
她生气了:我跟你说月亮呐。
他停下手里的活,起身走到阳台来,站在她身后眺望远方的天际呢喃:那是新月过后出来追赶太阳的娥眉月!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娥眉月……追太阳?
对,我给你唱首民谣。他搂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吟——
娥眉月,天不黑,
追得太阳西边落。
妹妹等在堤坡坡,
对岸哥哥游过河。
过了河,话不说,
望着妹妹直哆嗦,
你猜哥想干什么?
你坏!她回头打他一巴掌。
他笑笑:哥想听妹唱首歌!
这还差不多!她转身望着他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他一愣。
她拉着他的手笑笑:走,带我去广场,我也要买一幅十字绣!
5
芒果花儿开了,开得那样鲜活!
轻悠的清新,淡雅的妩媚,澎湃的写意。
在这温馨的傍晚里,在这潮汐渲染出来的岭南的四月天里,芒果花儿开了,一树一树开得依然和往年一样……
平淡。轻盈。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