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拾捡童年的回声(散文)
入伏以来,每天听声:呼呼呼的风吼声,轰隆隆的雷鸣声,密集的雨点急促地敲打地面,树叶瓦舍楼宇的声音,地面上哗啦啦地流水声,河水暴涨后浑浊的浪涛声,山体滑坡时的怒吼声,道路被冲毁后的机器的轰鸣声,庄稼被水冲走后老百姓无助的叹息声,充斥耳膜的幽怨的声——心情和房屋内的一切,都发霉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声声入耳,车声人声歌声笑声,飞机划过天空的宁静时的鸣声,鸡叫声狗吠声卡拉OK歇斯底里怪叫声夹杂着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去哪里寻找一股清澈见底的清流来清洗自己的耳朵!
天气,说变就变,持续多天暴雨停了,天空放晴。高温闷热的伏天,夜晚让人无法入眠。待到沉沉入睡迷糊中就听到声声蝉鸣不绝于耳。从黎明前的曙光中穿越万水千山,踏歌而来,又仿佛从高高的云端凌空而下,却又像在自己身边,那个不知道的角落拔地而起。那悠扬、动听、悦耳、洪亮,高昂的声音,就像一位优秀的男高音独唱家,把自己心中的歌唱给自己心爱的人,把自己想说的话,以歌的形式,毫无保留地说给自己心仪已久的姑娘!
万蝉齐鸣,此起彼伏,此消彼长由远而近,又仿佛由近而远,有长鸣有短叫忽高忽低!“金鸣击鼓四面楚歌一般”这摸不着看不见的一卷声音,把我的整个就心思都吸引进去,就像铁纱冲向磁铁一样,我没有了任何防备能力!向窗口望去,片郁郁葱葱的树叶,它和蝉声一样是夏天的主宰,是主角中的名角。于是穿衣而起,踱出房间走到阳台,寻找它们的身影声音。
推开房门,一股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清晨的天空,白云悠然自得地行走在蓝蓝的天空。仿佛一个巨型的莲花池,盛放着朵朵白莲,洁白无瑕。忽而巨形一朵朵舒展着花瓣,层层打开颤悠悠地露出莲芯。忽而百株合拢,好像花神驾到,欢聚一堂,瞬间一齐怒放,整个天空,一簇簇、一片片,洁白的花瓣被蓝蓝的天托举,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绽放着,层次分明,就像动态的莲花图,随着云卷云舒,开放自如。远处高低起伏的山间,树叶浓密,蓊蓊郁郁。村子里,树冠高大郁郁葱葱,如盖的核桃和香椿树,满身沧桑的老槐树,巨型的泡桐树,层层叠叠的树叶,让人感觉目不暇接!
此刻,万蝉齐鸣的声音,就来自眼前密集的树林身前身后的山林中。甚至那一朵朵怒放在天空之上的白莲花的花瓣中。蝉的声音比我在房间听到的更响更亮更密集了。这时一种声音洪亮节奏沉稳如泣如诉的声音,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响起。我循声望去,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巨大的树叶遮挡了我的视线,找不到它们的踪迹和身影,却能感到数百只蝉就在其中。随之而来的是万箭齐发式的合鸣。又一听它们好像就在路口那颗古老而高大的槐树上,我走到阳台的那边,向槐树望去,偌大的槐树叶已带枯黄之色,露出黝黑而饱经沧桑的树冠,看不到它们的身影。蝉鸣声更响亮了。由远而近,由近而远,由疏而密。每片树叶上都有它们的身影。它们是自然界最庞大的乐团,自然界就是它们最宽广最宏达的舞台。它们不需要精心的布置,也无需乐队的伴奏和指挥。更无需斥巨资拉观众和听众。它们有自己的听众——那些同样为了这场盛大的宴会而竭尽全力的奔赴者——雌蝉。神奇的造物主给了它们歌唱的嗓子,却没有给它们听自己演唱耳朵,它们的另一半有聆听这天籁之音的耳朵,自己却发不出这天籁之声!它们有独唱,有领唱,有合唱,有交响乐队合唱团队。每一首歌词每一个曲子都是一首诗一首绝句——无字却是最真诚的心声。三年,五年甚至十七年的地下黑暗中漫长的等待和痛苦的修行,寂寞和无助,礼赞与颂歌都在这个夏天唱响畅想,每棵树都把蝉声举过头顶——那是生命的赞歌!
从此,每天清晨,第一声蝉鸣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响彻云霄。它们这支来自地下的天然歌者,行云流水般的声音汇成一支雄壮的交响乐,惊涛骇浪般从高低不同粗细不一,或大或小的树端涌动而来,从连绵起伏,层连叠嶂林海林海深处奔涌而来;从壁立千仞云端穿云破雾,带着湿漉漉亮晶晶的露珠,披一肩白莲花瓣似得云朵呼啸而来。从奔腾的长江边带着雄壮的船工号子踏浪而来;从咆哮的黄河两岸滚动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优美动人的传说。时而温柔甜美时而缠缠绵绵,时而高亢豪放略带骄傲张狂,却又肆无忌惮。我的心被这字字真心句句真情的旋律节奏明快的声韵所攫取和征服,似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突然就鸦雀无声,戛然而止,只留下四弦一声如裂帛无穷无尽的遐想,我的心随之被提到嗓子眼!
突然一声响亮的蝉鸣飘入我的耳膜,随即一位不速之客闯入我的窗口。隔窗望去,阳台上不高的晾衣杆上,一只蝉落在与我平视稍高的位置。它的触角紧紧地抓住杆子的纹理,颤动着薄薄的翅膀,竭力使自己的身体平衡。黑色的精灵小小的亮晶晶的眼睛,警惕地环视着周围的动静。确保躲过天敌和人类的伤害。一边鼓起全身的力气,尽情的引吭高歌。它的腹部有节奏的起伏着。用发声器发出自己最动听最真诚的歌声,寻找自己心仪已久的另一半,吸引它的同类雌蝉的注目和青睐。但是没有看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它不敢停留太久。嗖地一声起身离去,又呼地一个转身消失在渐渐热起来的阳光明媚中。也许只是唱累了,口渴了在此歇歇脚。可是,从此它每天必来,在同一时间,落在同一位置,唱着同样的歌,呼地一声振翅高飞,忽而调转方向瞬间没了踪影。
很奇怪每天必来的它唱完歌就走,我很高兴地看着它,仿佛就像一个很熟悉的朋友。今天却来来回回地飞来了三次。歌声一声比一声嘹亮。每次都是唱完自己的歌唿一声离开,嗖一声转身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我无尽的思索与遐想!它仿佛告诉我,“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流浪本身就没有方向。我从来处而来向着去处而去。”是的,它们在地下修炼一年,三年,五年甚至十七年之久。经过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脱皮蜕变,离开树根下的洞穴,爬出地面,竭尽全力撕开身体的蝉衣,抽出双翅,使用地下修炼多年的功夫抽出体液,注入翅膀,薄如透明的丝帛样的蝉翼,在输入充足的体液后,经过漫长的两个小时的爬行,躲过吃虫兽和别的昆虫的伤害,它们柔软的翅膀,才能慢慢的坚硬起来,撑起它们飞翔的梦想,实现它们高温中开始鸣唱,寻求自己心仪的伴侣,完成这场准备多年的盛大的婚宴。生儿育女,达到灵与肉的完美结合和统一,留下它们自己的下一代,在快乐中向着死亡悄悄而去,达到重生。(在这个过程中有任何的伤害,它们都完成不了它们的蜕化,永远就飞不起来,那么等待它们的就只有死亡。现实就是这么惨烈!)实现了永生的轮回!人生不就是这样,比起它们,同生共死,热烈而短暂,快乐而悲壮的一生,我们更应该好好思考,从呱呱坠地褪去母亲的胎衣那一声啼哭而起,到第一次断奶,童年,青年,结婚,生子不正是这样一次次脱胎换骨似的蜕变,才能走完漫长的一生,但是关键的时候,也就是这么几步,一步走不好,就会一足失成千古恨,最终一切成为沉尘埃!这,就是人生的轮回!和它们异曲同工。
犹记得,几十年前的夏天,我的童年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长大。四面环山的村庄,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空气清新气候宜人,是天然的氧吧!山清水秀的地方,蝉鸣好像比今年(我觉得今年的蝉鸣比过去那一年都多而密)的还要多而稠密,声音洪亮而节奏更为明快!夏天,是大人们最为忙碌最辛苦的季节!三夏让他们在高温度,高强度,高消耗紧张的劳作中像蝉一样会蜕层皮。而这个季节最快乐的就是我们这些小屁孩。放了暑假除了打猪草帮大人干点力所能及的活。炎热的中午,村子里女人们总是拿着手上的针线活坐在树荫底下,一边晾晒着自家的粮食,一边拉家常。男人们手里拿着将要栽种的大蒜,一瓣瓣把它剥开,挑出饱满而个头大的用来播种,一边在鞋底上磕着旱烟袋,说着谁家的庄稼长得好,收成多,谁家的工分多,谁家又不够吃了,男人们的话题。我们总是三五成群,去河边摘了柳条,柳梢就折下来编了凉圈帽往头上一戴,柳叶翠绿绿的顶着一束阴凉。柳枝就这么两头一曲成为一个扁圆,捆在一根长长的竹子上。衣衫褴褛的我们,穿着破旧的鞋,有的干脆就光着小脚丫,你追我赶,奔去各家的房前屋后,给这个圈缠上密不透风的蜘蛛网,很黏。一个简单的捕蝉器就算大功告成了!
拿上我们做好的蝉网,穿梭在村子里的树林中,只要听到有蝉鸣声,循声望去,就会看到它们在高高的树杆上的身影。于是,就悄悄地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走到树底下,轻轻的一按,努力在唱歌的麦蝉(因为它们总是在割麦子的时候出现鸣叫)就被网在蜘蛛网上,薄薄的蝉翼是挣不脱粘粘的蜘蛛网的。那时候觉得它们好聪明。失去自由的蝉儿,惊恐地扑棱棱颤动着翅膀,挣扎着,抗争着。这时候我们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偷偷地拿的母亲缝衣服的线,捉住它们的身子,让它们动弹不得,然后绑住它们的脖子。就像放风筝一样,一手牵住线缠在手指上,让它任意飞翔,我们就比赛谁的蝉儿飞的更高,时间更长,要是运气不好,网住一个雌蝉,伙伴们称为哑哑,就说它们不会叫,也会放了它!这时候它们全力撑起翅膀,低声的鸣叫着,急急地飞翔着,盘旋着,想极力挣脱这束缚,重心回到树上的同伴中去。一切都是徒劳,等它们累了我们就让它们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手背上,那种细细的微微的触角,贴在皮肤上的感觉,非常奇妙而让我们兴奋不已,好奇异常,看它们在自己手上走路,给它们水喝,按住它们腹部的发声器,听它们的叫声,甚至想知道它们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到底还是没有弄明白,却是乐此不疲,快乐的欢声笑声夹杂在不绝于耳的蝉鸣声,充满了童年的夏天,成为一生的回忆!
还有我们的小伙伴,更是别出心裁,玩蝉,玩出了新花样!夏天的农村里到处开满了野花,各种颜色,争奇斗艳,色彩斑斓。他们捉住麦蝉后,就摘下一朵朵花枝细而木质硬的花朵,有的就摘狗尾草,我们叫它猫儿眼,插在麦蝉的尾部,然后放放开它,这时受了惊吓和折磨的蝉儿,仿佛很痛苦的颤动着薄薄的蝉翼,使劲儿挣扎着飞起,晃悠悠颤巍巍的花朵在空中,随着蝉鸣声盘旋,时高时低,忽远忽近,就像电影里面看到的飞机在起飞,然后飞翔,俯冲滑行。这些淘气的男孩女孩,感觉这就起心中的飞机在起飞,在飞翔。高兴的跳着笑着闹着,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笑疼了肚子。笑声充满了村子,笑大了我们的童年。孩子的幻想和童年的时光一样美好。如今,我们头上早就有了大大的飞机在来回轰鸣,中间有海洋般的蝉鸣声。
清晨,当第一声蝉鸣像号角一样吹起,刹那间,百只千只万只蝉儿,你唱我和,你起它落,你高音我伴唱,你底音我独鸣,忽而漫山遍野,整个村子沸腾起来的时候,我们趁着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头,就去山上,林间,树底下,有黄烂烂的蝉蜕,或一堆,或三五个,或七八个。我们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带有露珠的草背兜里。摘了荷包叶盖在上面,有时候会有好多。因为村子里先生说,它是药,可以治病,我们就把它带给先,他会给我们钱,这时候别提有多开心了,哪怕就是几分钱,在哪个年代,感觉自己能挣到了钱,那甭提有多开心了。有时候,先生就给我们几个大枣,或者几节晾晒在院子里竹席上的甘草段,咬在嘴里非常甜香,简直比过年的时候,吃的水果糖还甜。好长时间啥不得咽下去。童年的时光就像吃了蜜一样甜美,就像这甜美的回忆!
“热啊热啊热啊……热啊热啊……”响亮的蝉声,把我从深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随身隔窗而望,一只蝉又轻轻的落在原来的位置。我心中一动,开心的笑了“早啊!老朋友,感谢你天天来看我!”这时,它用力的鼓动着身躯,紧紧的扣住衣杆,叫声更加洪亮明快兴奋起来。或许,它是告诉我,自己已经找到了心仪已久的另一半,娶到了自己的新娘!随之,振翅一跃,纵身离开,忽而猛地转身,嗖嗖地一声不见了踪影,仿佛在说再见!
然而,从那天后它再也没有来到我的窗前!
再见!我的朋友!明天就立秋了,我想,我应该祝福它,完美而幸福的一生,虽然这么短暂,仍然这么美好!也感谢它美妙的歌声。童年的快乐伴随我的一生。每天的陪伴,让我在这个燥热的夏天,听到天籁之音——生命的赞歌!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高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它风餐露饮,敛翅高枝不自傲,屈于地下仍自强的品质带给我深深的思考。蝉,它让我对每一个生命充满了敬畏之心,敬畏大自然和它所赋予我们的一切。蝉就是一本书,一本用一生来解读的书。像唐诗宋词一样丰富多彩,又如绝句一样充满了凄美的魅力。从唐诗宋词至今有人在为它写诗作词作曲,没有蝉鸣没有蝉声的夏天就不叫夏天!
蝉音——童年的回声,心灵深处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