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江山】行路难(小说) ——公交车上
今天,我陪着同学张兰香去区政府开会,从家门口坐15路车到终点站下车即到。通知7:30在1号楼前集合,我们坐的公交车太慢了,还是迟到了。只见1号楼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坐地上的,站路上的,手里拿本杂志当扇子搖的,提个大水瓶子不停喝水的,有埋怨的,有叹气的。我悄声地问兰香,这都是与你们一起的?兰香说,是难友,但都不是一个公司的。
在垃圾桶盖子上有个签到薄,准确的说,是学生的作业本,用反面签名,兰香虔诚的签了自己的姓名,后面写上公司名称。兰香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中规中矩几十年。看她认真签到的的模样,我差点笑出声来。
等了有两个多小时,一位穿工作服的年青人招呼大家到三楼办公室谈话,一群人呼啦啦一起往三楼赶,像楼上有自己的血汗钱似的。人们脸上顿时焕发出希望的光彩,“老天总算睁眼了!刘部长是少见的清官,人称刘青天,今天他值班,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今天没白来,会有结果的,会有结果的!”有位老妇人喋喋不休的边走边说。
三楼办公室,我陪兰香在长椅上坐着,她有心脏病,我紧紧抓着她的手,不停的劝她:“别激动,别激动!部长今天能见大家,一定会解决的。”
前面有人对年青人说:“小伙子,部长怎么还不露面?你给部长打个电话吧,时间不早了。小伙子啊!求求你,看在我们这把年纪的份上,给刘部长打个电话,行行好吧!”年青人低头在办公桌前忙,没顾上搭理老人,老人提高嗓门,年青人不情愿的站了起来,俩人一高一低的争论起来,听不清吵的什么,人们往前涌动,办公室燥热起来,我们坐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
忽然,有人喊:“别挤了,别挤了!老人晕倒了!散开,散开些!”人们主动往后退去。
年青人吓得不知所措,呆若木鸡。大家慌了神,有人给老人掐人中,有人塞糖块,忙乱一阵子,老人终于醒过来了。年青人趁乱离开了办公室。
等,继续等,不信部长不管我们。墙上钟表的时针指向11:30。有人提议,回吧!没指望了,又白跑了。
随着人群走下三楼。政府工作人员陆续走出办公室,帅气的男公务员,靓丽的女职员,开着豪车款款驰出巍巍的大门,门卫大爷毕恭毕敬的向他们点头。我们依依不舍地走出大门,回头凝视,“为人民服务”几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几天高温,中午应该是37度以上,酷暑中,烈日下,有一片树荫被卖冰糕的大妈捷足先登了。哎,只有站在树荫外等车,炽热的太阳照得大地白花花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远处,一辆公交车来了,像落水者看到船只。人群噪动起来了,脚步不由前移,终于到了眼前。这辆车完全不解人意,如蝸牛爬行,像是晒得没了气,没有停的意思,人们睁大眼晴看,前面玻璃窗上贴着一个纸条,黑字白纸:“车出故障”。唉!只能等下一趟了!
回头看着大门里面绿树成荫,鲜花斗艳,喷泉源源流淌,觉得外面更热了。
“ 要不咱到院里树下去等?”有人建议,大家呼应着往前走。
门卫大爷一脸不屑,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没看见下班了,不能进!这搁过去是衙门啊,谁想进就进啊!”
政府所在地原来是部队大院,大首长们居住的地儿。绿化率在70%以上,高低树俯仰生姿,落叶树与常绿树相间;假山堆叠,池沼别致;古老的藤萝,盘旋嶙峋;环境优美,清静幽香,占地面积很大。那年裁军后,这大院儿就闲置了。因在郊区,交通不方便,区政府犹豫了好几年才搬迁过来。想想还是原先的政府好,骑个自行车就到了,用不着等车。
等车的人越来越多,太阳毒辣辣的,晒得人满脸流汗,人们懒得说话,谁也不搭理谁。
“滴——滴——滴”,一辆公交车鸣着笛来了,人们争先恐后上了车,车上已有几个上年纪的大妈,座位边上放着一兜一兜的菜,为了新鲜便宜,大妈顶着烈日到郊区去买菜的。真会过日子!
我们这一拨儿上了有二十多人,顿时车厢内塞得满满当当。车上凉飕飕的冷气吹着,人们像晒蔫了的庄稼苗儿被凉风一吹,都摇头晃脑的来精神气了。
一位约摸六、七十岁戴眼镜的大爷开口了:“刚才在部长办公室,我跟那个小伙子理论,你们怎么不吱声,不声援啊!咱们这钱要了三年了,上省里走访,进北京维权,大家花了多少钱,走了多少路,你们算过吗?好不容易今天刘部长值班,咱连面都没见上,那个小伙子推三阻四的,不说实话,他一定知道部长的去向!咱这么远来了,不能就这样回去啊!”眼镜大爷越说越激动,“我的棺材板钱都没有了,还不敢让孩子们知道。哎,瞒到什么时候啊!”
哦,我想起来了,刚才在办公室与年青人大声理论,晕倒在地的大爷就是他。
一位瘦瘦的穿黑衣服的大姐说话了:“大哥,我在你旁边声援了,你那会儿太激动了,听不到。有人说部长今天值班,就在这座楼里,但不知是哪个房间。有人说,在信访办。我们跑到信访办去了,人家说,部长住院两天了,你们还是回去吧,唉!真不知该信那个的。”
“我是纺织厂的工人,工厂倒闭多年,没有工资,我是给人做媬母,看小孩,攒的那点儿钱,想赚点利息,孝敬父母,父母八十多岁了,没享过我的一天福,父母年轻时,帮我带孩子,经济上贴补我,谁成想被黑心老板卷钱跑路了啊!上次去太原上访的费用还是借的别人的啊。呜!呜!呜!”这位黑衣大姐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据说这个恒邦投资公司老板卷了七千多万跑路了,有的人第一天放钱进去,第三天就关门了。存钱的大部分是老人与妇女。听他们说,老板已经落网,被抓起来两年多了,可客户的钱就是没着落。
我的朋友兰香五十七岁,刚退休两年,她老伴被朋友高利息回报引诱,把他们一辈子的积蓄都放到另一个友邦投资公司,说能返高利,谁知老板卷钱跑路,全打了水漂。去年,喜讯传来,老板引渡回国被抓,立了重点案,中央下了决心,彻底整治混乱的金融行业。这回指望能要回本金,不承想官司打了半年,没见着一分钱,上访维权又花了一万多,老伴一气之下,住进了医院,又心疼钱,又愧对兰香,每天在自责中煎熬,花了好几万,最后撇下兰香,含恨离世!兰香体弱多病,受不了刺激,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她求我陪她来开会,来时心劲挺大,现在一无所获,连部长的面没见着,沮丧得像泄气的皮球,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抹眼泪。唉!
“你们想得人家的利息,人家贪的是你的本钱。活该!还不是那点退休金烧包的啊!”不知哪个楞小伙子喊了一句,车厢里像干柴堆扔了根火柴,顿时燃烧起来,劈哩叭拉作响。人们情绪激动起来:“我们看了公司的合法手续,营业执照上盖着工商局大红章子,不然,我们也不敢放钱啊!你说,没有政府支持,他怎么能通过层层审批,开了公司呢?”
“当时临汾城有数百家投资公司,上边不批示,公司怎么能开了那么多年?这说倒闭就倒闭,能怨我们吗?”
愤怒的人们把矛头指向那个毛头小伙子,把憋在心中的火气都洒向他,好像是这个小伙子卷跑了他们的血汗钱。小伙子纵然浑身是嘴也无法对应。只好低着头不敢吭声。
咔嚓!一个急刹车,好险哪,前面一个小女孩差点儿被撞。司机师傅大声喊:“不走了,不走了!都下车!都下车!”
我朝外一看,刚过了临钢医院,路走了不到一半,怎么就让下车呢!后面的路怎么走?
司机师傅红着险喘着粗气,“你们都诉苦,我的苦你们懂吗?我老婆把给儿子结婚的钱全放到投资公司,想涨点利息,到现在血本无归,儿子没结成婚,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打工去了,他生父母的气,两年没回来过。要不是钱被卷走,这会儿我也抱上孙子了!你们还有时间维权,上访,我连时间都没有,干着急!本来我都不愿提这伤心的事了,你们从一上车就吵吵,吵得我心里闹腾的像刚开的油锅。你们看,差点出了事,酿成人命案!我不拉你们了,都下车吧!”
全车厢的人屏着呼吸,没一点儿声息。空气凝聚得像要爆炸,令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突然,眼镜大爷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看样子像虚脱了,大爷难受得呼吸不上来,憋得嘴唇青紫。他们一起的人说,不好!不好!大爷有心脏病,糖尿病,这十二点多了,还没吃饭,加上生气,怕是犯了病了。
“快送医院吧!别出了事。”
“谁带糖了,赶快拿出来,救人要紧!”
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谁兜里也没糖啊!
“坐好了!”突然,司机师傅大吼一声,人们随着车身摇晃了几下。车子来了个急转弯,直奔临钢医院急救室,人们七手八脚把大爷抬进去,师傅又返回来,从工具箱里拿出油腻的包,抓出一把零钱,数了几遍,“没错,是98元,98元够干啥么?售票箱是锁着的,隔玻璃能看不能拿。”师傅急出一头汗,抡起安全锤要砸售票箱,那个小伙子一把抓住师傅的手,“师傅,千万不能砸,砸了这个箱子,就是砸了你的饭碗啊!”
师傅坐回座位上,头埋在两只黑黑的大手掌中叹息。
车厢里一片寂静。
说实话,车厢里大多是老人女人,看穿戴,都不富裕,越不富裕越想改变命运,越容易上当受骗,想想他们当时把省吃俭用的血汗钱放到投资公司,下了多大决心,抱了多大希望啊!
我看了看周围,站起身来,走到司机座旁,拿出我身上仅有的200元放到师傅那油腻的包里,后面有人拿出100元,50元,20元,10元的,师傅一边道谢一边收钱,随后匆匆将钱送到医院,返回来时,师傅流泪了。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流下无奈的泪,真让人心酸!
我心情沉重,平日里埋怨工资低,物价高,福利少,今天比起这些老人,比起那位下岗的大嫂,她年龄与我不差上下,却靠给人当保姆哄小孩讨生活,我该是多么幸运啊!该知足了。
车厢里,没人说话,各想着各的心事。幸福的人生是相同的,不幸的人生各有各的不幸。
司机师傅神情凝重,目视前方,汽车稳稳的向前方行驶,车厢里异常的静,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
前面的路,或许更难走……
2018年8月13日 于临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