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一个坐落在长江东岸的小县城，地处几省交界的地理位置上，交通发达，气候适宜，物产丰富，人杰地灵。长江支流穿城而过，房屋多数是依水而建。整个小城，小桥流水，白墙黛瓦，景色宜人。就在这个县城的东南面，有一所很著名的县重点小学，这个县的许多优秀人才都从这里走向全国的。
　　 这所县重点小学的校长姓贾，他有一个女儿叫西贝；他的同事老李，有一个儿子叫木子 。这两个孩子是同一年出生的，只不过木子比西贝大半岁而已。由于他们父母是同事，关系很好，而且他们都住在同一个教师宿舍区，两家又刚好是对门的邻居。所以他们倆一出生，两个母亲就一起带孩子，你有课我看孩子，我有课你带孩子。有吃的一起分享，有玩的也一起玩。是那种典型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类型。因为木子比西贝大半岁，他一直以她哥哥自居，是西贝的保护神。从幼儿园开始，西贝就骄傲地对周围小朋友说“我有木子哥哥，你们有吗”？在独生子女时代一家都只有一个孩子，西贝有“哥哥”，当然会引来许多小朋友的羡慕。在他倆很小的时候，他们甚至分不清他们倆是真兄妹还是假兄妹？直到上小学，西贝才真正弄清楚，木子只是邻家的哥哥而已。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倆依然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功课一起玩耍。西贝仍然叫木子为哥哥，遇到什么事，不管大小总是要找木子哥哥帮忙的。当然木子也义不容辞地帮妹妹解决各种各样的难题。不过西贝也乖巧，一切都听木子哥哥的。
　　 时间一晃他们就初中毕业了，按他们倆当时的成绩，他们考个重点高中是没问题的。不知是因为父母太宠孩子抑或是太民主了，还是因为他们真的受父母影响喜欢做一名小学老师。两个聪明孩子，不听老师和父母的劝告，没有报考高中，他们却双双报考了县城唯一的一所中等师范学校。那一年他们才16岁，正值花季。
　　 三年中师的学习，他们已从青涩的少男少女，变成了一个是帅气的小伙子，一个是美丽的大姑娘了。对他们来说，读中师实在太轻松了。正因为他们太清闲了，加上他们正处在青春期，又本来就是青梅竹马，所以他们很自然而然就谈起恋爱来了。而双方的家长也很民主，没有过多去干涉，只是象征地说一句“你们还太年轻，要以学业为重”，就默认了他们的关系。尽管他们那时还不到20岁！一直到中师毕业，他们就这样享受着他们美丽的青春：一边轻松地读书，一边快乐地谈着恋爱。
　　 二
　　 三年后他们中师毕业了，双双被分到一个小学里做老师，西贝教语文，木子教数学。过了两年，他们刚到法定的结婚年龄，就顺理成章地双双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就在那个时候，中国改革开放已经全面铺开了，“深圳特区”，“浦东特区”一个个成立，改革的号角在南方已全然吹响，各种信息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这座小县城由于处在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上，很快地改革的春风就吹进了！那时西贝和木子也成熟了不少，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中专生，面对未来的发展他们开始有所担忧，甚至有点焦燥！于是他们就商议说，我们暂时不要孩子，利用现在我们倆还年轻，精力也比较旺盛的有利条件，好好地去学习点知识，以应对未来世界的挑战。他们首先决定双方利用教师的身份去进修个大专文凭。等到他们拿到了大专文凭之后，放眼看看他们周围的同学都已经本科毕业了。于是他们接着又读了在职的本科。要是一般人到此也就满足了。可当他们拿到了本科文凭后，他们就不再安心在小学教书了，他们双方又跳槽到了一个初级重点中学。本来他们想就这样的在这个小县城里，像普通人一样过着平凡安逸的日子。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倆的一个初中同学华，从改革开放的前沿上海回家探亲了，这个同学当时在初中时的成绩和他们一样都是属于尖子生，只是他选择了县重点高中，而他倆却选择了中师。后来华考上了复旦，然后留在上海工作了。而他倆毕业后却留在了这个小县城。华回家后向他们描述了上海的巨大变化，以及一些新锐的改革开放的思想。这些就像一颗石子打破了一池春水一样，那晚他们倆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过了不久，有一天，西贝经过慎重考虑后，对木子说“你是男人，还是出去闯闯吧！我工作养家，你先辞职继续读书”。因为他们知道没有高学历要去外面闯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两个都不工作，家也要人管，所以西贝就牺牲了自己，让木子继续读书升造。那一年他们已经28岁了。于是木子就辞职在家复习准备考研。而西贝也不甘心就这样被困死在这个小县城里，她一边教书照顾复习考研中的木子，一边利用同学朋友还有他父亲学生的关系，在暑假中，独自跑到上海来看看改革前沿的上海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巧了，那是90年代初，上海也缺老师，十年浩劫形成了一个教师队伍中的断层。她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上海的一个郊区，那里有一个初中正在招聘语文老师，她去试了一下，结果人家就录取她了，而且很快就给她办了工作调动和安了户口。这样她就只身来到了上海工作，做了一名初中语文老师。而可喜的是同年她的老公木子虽然没有考上中国科技大学的研究生，但通过西贝父亲学生的关系被北京某高校的研究生部录取了。从此，他们夫妻，一个在上海工作养家糊口，照顾年老的双方父母；一个在北京读研为了今后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同时为家庭创造更可靠经济保障，俩人同心协力共同奋斗着！
　　 三
　　 西贝是个长得美丽又聪明的姑娘，她开始只在一个不起眼的初中工作。后来因为各种比赛和考试成绩非常突出，就被这个区的一个区级重点高中看重了，然后硬把她借调到高中来工作了。在这期间，木子也研究生毕业了。本来他们准备就这样在上海安家。木子暑假已经开始在上海找工作，并且有几家单位录取了他了。可突然他的导师非要他继续读博。他有些犹豫，就征求了西贝的意见。西贝本来是希望他到上海工作的，这样他们夫妻就可以团聚了。再说他们年龄也不小了，结婚也快10年了，按常理也应该要个自己的孩子了。可是她了解他老公喜欢他的专业喜欢读书研究。没办法，她就一咬牙一跺脚，同意他继续读博了。她老公一听西贝同意他读博，非常的感动！抱着她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连声说“还是我老婆最理解我最支持我。老婆我绝不会辜负你的”！
　　 可这样的选择，对于西贝来说，其实是非常累的！不管是在经济上，精神上和体力上，她都有点吃不消！就拿经济上来说吧，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个人在支撑着这个家，每年木子的学费生活费还有家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开支都是靠她一个人的工资。虽然双方父母都有退休工资，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如果有谁生个病什么的，这些额外开支也需要西贝给以援助的。前几年木子父亲得了重病在医院动手术，不仅钱要西贝给，连照顾的重担也要她独自承担！因为那时木子正是学业最繁忙的考试季，他回不来。西贝就只能一边照顾公公，一边还不能耽误自己的工作。白天上课晚上陪夜，她差点精神上体力上都支持不住了！所以说，西贝支持木子继续读书，是需要下很大的决心的！要是一般娇气的女子，是难以做到的。可是她就是理解他爱他，谁叫他是她的木子哥哥呢！从小到大她都是听他的，这份浓浓的根植于生命中的听从，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愿意承受的！木子不是不理解西贝的辛苦，也曾经想过放弃，可他真的很喜欢他的专业，喜欢读书，喜欢研究。
　　 四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三年又过去了。西贝在新的学校也安定了下来，受到了校长的赏识。她在学校担任两个高三的语文教学和一个重点班的班主任，还有备课组长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但受到学生和家长以及同事们爱戴，她觉得工作起来还是蛮开心的。再说她老公也快博士生毕业了。有个阶段他们也曾为去北京还是留上海纠结过，但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在上海安家落户。后来木子就通过西贝父亲学生的关系在一个大学里给木子找到了教书的工作职位。只等木子博士论文答辩通过，拿到博士学位证书，他们夫妻就可以团聚了。同事们都为西贝高兴，觉得她终于苦尽甘来了！
　　 那个阶段西贝特别兴奋！也有过很多的期许。首先她最想的是他们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那年他们两都已经32岁了。于是她就到处和女同事讨论怎样才能最快怀孕，还查阅了许多书籍资料，咨询了熟悉的医生朋友。每次只要女同事聚一起，她总是要和大家一起讨论怎样才能尽快怀孕的事；只要放假，不管是三天还是十天，她就往北京她老公那里去；虽然他们结婚已经十几年了，但俗话说久别胜新婚么，他们之间还是充满柔情蜜意的。不久果然有好消息传来，西贝怀孕了！大家都替他们高兴！为此同事们还叫西贝请了一次客。
　　 五
　　 西贝刚刚把那届高三学生带毕业，然后就回家准备待产生孩子了。他老公也顺利地博士毕业了，正式在上海的一个大学上班了，而且他是带着科研项目来的，所以待遇也不错。这里还要插一句，西贝确实太能干了！她刚到上海时，90年代初，上海房价还不高，她卖了老家的一套房子，贷款在外环买了套房子；后来两家父母又凑钱买了一套。也就说等她老公来上海工作的时候，他们已经和其他外地来上海打拼的年轻人有很大的不同了，他们无需为买不起高价房而担忧，生活对他们来说好像都是美好了！
　　 六
　　 西贝很顺利地生了个健康的女儿，我们去她家看她时了，她先生也在，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一个那么帅气阳光儒雅有知识的小伙子，我们都为西贝高兴，觉得她好幸福啊！由于他们家在高层，我们又是第一次去，那天我们去她家时，是她先生在楼下接我们的，我们走也是他送我们到楼下的。他做的礼貌周全，彬彬有礼。我们都赞叹西贝太有福气了，找到这样一个好老公！
　　 不久学校有个高三班没有合适的语文老师上课，校长又把西贝请到学校上课了。那时西贝生好孩子还不满两个月，还没有休完产假呢。可是学校的高三比较急，耽误不起，既然校长亲自来请她出山，西贝也不好说什么。她只能把哺乳中的女儿交给母亲照顾，每天起床先把奶挤好放进保温箱里，再去学校上课了。课间还要到厕所去挤奶。虽然很辛苦的，可她每天依然风风火火的上课，笑嘻嘻地和同事谈孩子，认认真真地给学生辅导功课。直到一个学期结束，这届高三也毕业了。有一天西贝忽然对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说，请我们到红辣椒吃饭，我们很开心就答应了，以为她现在太幸福了，要与我们分享她的快乐。
　　 到餐馆坐下，点好了菜，西贝告诉我们说她下学期要调到我们区的一个市重点中学去了。当时一听我们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但毕竟人往高处走，她去市重点，我们虽有点不舍但还是替她高兴的。可是她沉默一会儿，接着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调走吗”？我们一起说“市重点比区重点好呀，谁都想去呢！”她声音有点变调地说“不，我觉得我们学校人际关系是最好的，在这里工作非常开心”。我们觉得奇怪了，你自然觉得我们学校好，为什么要调走呀？没等我们说话，她接着说“你们知道我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们都摇头。这时她突然哽咽着说不出话了，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流，我们都被她吓傻了，其他食客都看着我们，我们尴尬极了！
　　 七
　　 我们要求服务员给我们换了个包厢，刚好中午吃饭的人不多，还有一个包厢空着，我们就进去了。此刻我们谁也没心思吃饭，都眼睁睁看着伤心欲绝的西贝，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因为我也不知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我们都不知怎样去劝她！后来大约她自己觉得老是哭也很对不起我们，才自己停下了，然后对我们说“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我实在压抑太久了，今天在你们面前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半年来我所受的委屈一下都宣泄出来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了，这半年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说完，她自己擦干了眼泪，给我们说了她家发生的事。
　　 她说，我生好女儿刚满月，木子突然就不知为什么，整天找各种借口和我吵架，然后还和他父母联合起来针对我，我怎么忍让讨好他们都不行。最后他甚至连找借口吵架都省了，就直接提出要和我离婚！说我们性格不合，甚至说“我家是几代单传，一定要生个儿子，我不要女儿”。西贝说，当听完他说的这句话后，我恍惚了半天，心想眼前的这个人是我从小就认识的邻家哥哥吗？他露出的狰狞面孔让我瞬间就有要疯掉的感觉！说实话，当时，如果不是看在年老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女儿份上，我跳楼自杀的心都有了！可我还是忍着的，一再地求他“ 你到底对我哪里不满，我什么地方做错了？你说出来我会改的，看在女儿的份上，你别这样好吗？我不能让女儿没有父亲啊”！他听也不听，转身到房间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冲出了家门！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一直住单位集体宿舍不回家。我也去他单位求他回来，可他根本不见我！就在这样的状况下，学校又要我回来上高三，没有办法我只能忍着内心的巨大痛苦，白天人前欢笑，晚上对着女儿流泪。
　　 就这样我熬了几个月，放寒假了，女儿也有半岁了。过年的时候，听说他回老家了，我也赶紧带着孩子回去。我想大过年的，他看在孩子面上，应该不会赶我出门吧？于是我满怀希望兴冲冲地抱着孩子，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就在年三十晚上去了他家。那晚，天气非常的寒冷，正下着鹅毛大雪，大片如棉絮般的雪花砸在我和女儿的身上。等我们赶到木子家门口时，孩子冻得小脸发红手脚冰凉！我心想他看在孩子情分上会接纳我们吧？谁会想到我实在太天真了！当我轻轻地敲了他家的门时，是他开的门。他戴着厚厚的绒帽裹着一件大大的羽绒衣，一看是我们母子倆，他马上脸色就变的煞白！他一句话不说，就快速地把门关上了！任我在门口怎么叫喊哀求哭诉，他们全家人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后来过了很久，我都快支持不住了，孩子也哭哑了嗓子。他终于又打开了门，我以为他要接我们回家呢，可他抱起孩子拉着我的胳膊，硬是把我们塞到了一辆他早已叫好的车子里，就这样硬生生地把我们赶出了他的家门！那一夜，我真不知是怎么活过来的！眼泪哭干了，身体彻底被他击垮了！但有一点我已经非常清楚了，他是决定不要这个家了，他的人和心早已离开我很远了！可我不明白的是，我到底错在哪里？这么多年我独自支撑这个家，我供给他读书，我赡养他父母，我父母托人为他找工作，我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还为他生了个孩子，难道这一切都错了？还有更让我不明白的是，如果你早就不想和我过了，你不应该要我生孩子呀，那样我们分开彼此不是更没有牵挂吗？外面的雪越下越大，而我的痛苦委屈也越来越多！半夜我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我父母吓坏了！安慰我说，没有他你还有我们还有孩子呢！为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受苦不值得！道理谁不懂？但我就是跨不过这个坎！我病了一个寒假，整天昏昏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