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江山】打工找不到归魂路(小说)
一件大事!
一件大大的事!
一件神鬼莫测,耳不忍闻的大事!
这件大事,对一个家庭来说,天塌地陷!什么事来的这么呼天抢地,一个人在山西上班,却在山东发现了尸体,如此诡秘,是自杀,情杀,暗杀,还是蹭煤车旅游昏睡致死?是煤漏,风筒裹挟,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万里路遥秘密?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所有得知消息的小县城百姓矿工哗然一片。
”煤车运煤怎会运走死人?人在我们山西林森县上班,怎在山东发现了他的尸体?“糊涂,你问我,我问谁去?”
1.
两地警方连夜立案调查——可靠资料让我们回眸。
十年前小小的林森县城,出现了一条新街。十字街口涌现待工群。起先三两个,后渐渐聚多。他们或坐或站,翘首热盼被某个招工老板相中干活养活家人。
新街是他们热盼的中心,那里新宾馆新饭店群起而立。从宾馆饭店那里出来的人脑满肠肥,昂头撵肚,四蹄八稳,迈腿肉拽。这些人沾了改革开放和胆大的光,走京出外做买卖。挣了两子儿,眼就吊在半空,摆出一付高不可攀的样子。他们眼珠子朝天,看不见街上可怜的待招工人头攒动。
想想也难怪,富翁和穷汉形象截然相反,这些乡下来的到县城找零工,有的穿褪了色的迷彩工服,球鞋上结有厚厚的水泥,浑身灰土从上到下,有的穿着别人要扔的衣衫,蓬头垢面,与地皮不显。虽有手艺,但没个固定的营生,无形聚集等营生。等到了也只是些零碎活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做一天,歇两天,有时等上三天五天,也没人雇用。这伙人有的圪蹴,有的站,有的打骂取乐,有的沉默寡言,有的发愁的抠脑皮,有的手捏着攒了一长截烟灰而不觉,虽姿势各异,但眼睛不移街上来往人,脑子里判断穿街之人是要水泥工,还是要木匠?
只要猜摸像雇工模样的,或者有像老板的人从面前走过,几十双乞求的目光一并望去。直至这个像招工的人步出他们的圈子,这伙人又恢复失望的神态。
高考落榜的杜海量约几个同学也加入了这支队伍。他们还小,十八岁,高中毕业证刚刚到手。白净的皮肤长马马脸,翘翘的嘴巴红扑扑的脸,少不更事地互相推搡着嬉笑着。
“啊呀,来了。”一辆车在他们面前歇了马达,车门打开,出来一个人,好容易等来人和他们搭话,忽拉一下全围了过来,争先恐后推销着自己。
来人傲慢,用眼扫视,有人见他目光盯向那青皮瓜小子,便冷笑:“怎么,你要这些小屁孩?他们胎毛未退能做什么?”
那人不理他,高声亮嗓:“有高中毕业证的跟我走!”一句话把大家说蔫了,落选的汉子们,心窝添一瓢酸水。返身恢复原来的姿势,有的嘴里吐粗话骂人,有的自认命运倒霉,唉,这社会重视文凭不重视技能......
杜海量的同学听到点“将”,全举起了手,那人满意地用肥硕的指头指着说:“好,你三个,提上铺盖卷跟我走。”
攒一截烟灰忘弹的那位连忙掐灭烟头,抠起鞋后跟,站起来,也举手声明,“我也有毕业证”,来人耻笑:“你是老三届吧,老三届已经是工程师了,干嘛还在这?”
“老三届”脸腾地一下红了,的确,当年因为风流事,劳教释放——嗨,别提那倒霉的事了。
老板回头望了一眼杜海量,说,“呆大个,你是不是刚高中毕业,怎不跟上来?”
杜海量正同情那个老三届,听见点自己,很有幸福感。年轻有文化就是好。杜海量和他的同学有幸跨入林森县最大的林立集团大门。
林立集团近年来平地风云起,干倒许多个体集团,如一面独立竖起的旗帜,许多人仰望,到他名下打工是极不容易的事,有文凭入门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老板李洪云是个管理奇才,员工按时来按时走,超一分钟,扣200;职工被半夜叫起来学习,起迟了,赖床了,三次以上开除,准时到场了,笔记抄一本,字大了、行宽了,不够页码了都不行,扣100元;反正规矩细到牙齿的嚼动、眼球的滑行。
杜海量他们不晓得这里的厉害,初生牛犊不怕虎,况且听说工资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倍,因此高兴得就像刚生的羊羔跳门槛直蹦。
眨眼间,一个月结束了。海量等新来的第一个月工资要垫月不能领,而先来的掉掉洒洒到月底扣了不少,怨声载道。不免有点失望,大家吵吵嚷嚷想跳槽。
“这山瞭见那山高”,杜海量不赞成他们动不动想跳槽,说:“不要犯错,就能扣你?说到天北外,也是你触犯了条规戒律。我们刚从学校毕业,还记得学校有纪律管束吗,就算没有这个集团纪律严明,也不像农民汉子在家各有各倒霉的习惯,看我的!”
杜海量下决心第二个月调动全身8个器官3600条毛细血管的功能,谨小慎微听从这个公司的规定,他想,什么都按公司老板的规定办,不信挣不了满工资。
再一个月的事实证明,理想和现实距离还远。人总有放屁脱裤拉屎的过错,千小心万计划工资倒没其他人扣得多,但和其他低工资打工水准差不多。
他又幻想下个月,结果,苦苦撑到下一个月末仍然还是如此,他这才清楚:但凡人总有三愣六怔七十二眠邪,不是感冒鼻塞,就是跑肚拉稀,在私有自制集团,严酷的规定压根就没想让你挣高工资,高工薪只是个幌子。
于是同学在一块,畅开了埋怨,偏他倒霉,一个化装了的“暗探黑狗”来到身后正好是他在打发宏论的时候,“黑狗”添油加醋,报告上级。公司当即宣布杜海量被开除。不过这个集团还算尊重文化人,没有把他赶到大街上,而是把他贬放到林立集团旗下的一个煤矿。
2.
年轻的杜海量撑不住打击,回家哭给老娘看。娘说,谁叫咱是菜籽一样的人,遭人踩踏不为过。人活着就要做事,做活做活,做事才能活着。到煤矿也不赖,它的规矩没有那么死板,听说还有星休节假日,只要不嫌工地的活重,拾起心劲好好干就行。挣到钱娶个婆姨,就不枉来人世一回。
杜海量也想开了,一肚子的文化滚一边去吧,既然“文”不了,那就来“武”的,他才十八九,有的是力气,扑下身子好好干,就不信挣不了满工资。他置身于这群黑煤球人中,渐渐也找到了快乐。这群人不停地说黄话过嘴瘾解乏,累死累活,也笑死笑活。建筑工地的重活累活,给肯卖力气的壮汉干正合适。一个月下来,他拿到了满工资,1600元。
杜海量回到家天黑了,杜海量掏出一月的工资,厚厚的,父亲和母亲,看着都有些怯怯的,这么多?受苦能挣这么多,不是从好来的吧?偷眼看着儿子,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咚地跳,生怕某一天公安人的脚镣手铐套在儿子那嫩嫩的手腕上。儿子看爹娘傻眼,笑了,爹,妈——,这是全工资。感谢煤矿叫我实现了梦想。他和父母亲说,他好幸运。好多没文化的想到煤矿干,还得找人送礼走后门,自己歪打正着,填张简历就去了。下一月再努力,挣不了满工资,挣够1000块。”
儿子撒娇,打算和衣躺下,老妈看看他的衬衣衬裤烂到麻,也黑到骨头缝了,轻轻责怨“你嘛,从里到外把自己拾掇一下,怎么落到不洗涮?”
杜海量没听几个字,他假睡。三碌轴压不出个屁的父亲默默到沟里担了两趟水,娘烧了三大盆水,像对待婴儿拿了热毛巾打了肥皂给他从头到脚擦洗。洗出个全新的他。
第二天打早,杜海量干净轻爽去上班。父亲蹲到墙角抽烟,说话了一辈子最长的话:“孩子,你能转了正,就活出来了。听说国营企业做够十年,自然转正。”老父把憋了满口的烟圈吐放出来,继续说,十年后我和你妈都七十多了,那时媳妇就代替我们伺候你这小懒鬼了。煤矿事故多,不要挣钱挣成死心眼,干活眼看着、耳朵听着,一有动静赶忙撤离!”爹一边说一边心里想,唉,命不好,他妈一连生了六个,就活了这么个宝贝!熬,熬吧,熬上十来八年就能闭眼了。
老娘忙活手里的营生,说:“海娃,1600不要破费!让你爹给你再添400攒起来,咱娶媳妇。”
杜海量说:“哪用你们添?爹,妈,存1000,剩600给家留400我拿200,昨晚你们看到了,我衬衣衬裤稀烂,实在挂不住不穿了,新买一套,剩下来的吃饭!”
老妈断然回绝说:“家一分都不要,你留着,设或碰个女女,你给人买衣服,买化妆品。听说,一瓶水水值一袋面,钱多装点,恋爱不能小气......”杜海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上辈子没做好事,这辈子当煤黑子,谁眼瞎看上我?盖七层被子梦吧,我走了。”
娘追他身后,“也不一定,女儿家大了就要嫁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么。你只要有钱了就会有媳妇撵着来。”
杜海量见爹娘做着媳妇梦,心想:耍点能耐从井下调到井上来,娶媳妇的事或许还有一碰。我怎么地也是高中毕业生,语文数学都还行,想办法晾晾我的才华,说不定能惊动矿上的领导,假如到了办公室写写作作,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到那时就像娘说的媳妇会撵着来。可调井上不是件轻松的事,要么有钱,要么有权,当初要不是没钱没权没脸面,人们说二话得多,怎偏就抓住自己这个可怜蛋宣布开除?假如自己有钱悄悄送领导,也不会丢人丢到煤矿上。
天刚擦黑,杜海量赶着去上夜班,路过纸活店,见纸活店门上新做好的一对童男女,袄红裤绿,俊秀纯真,可惜活人不能要她。
新街弯弯扭扭,洋灰路硬的挺人,由于是煤炭县城,不仅煤矿上,街上也到处是黑煤土,一踏一个深脚窝。一辆煤车过来,没有篷布遮挡,车轮起处就是灰蒙蒙一片,扑眉扑脸。街口依旧还有一堆人在等人雇用。杜海量顺便想看看,大家见了杜海量问,“看你穿的光鲜透亮,相媳妇去了?”
“媳妇还不知在哪个丈母娘腿肚子里呢,我回家,妈给我拾掇干净的。”
“一月挣多少钱?”
杜海量不想明说,怕大家眼红,就说“和打工也差不多.......不过比在公司少受气。”说着拿眼四处看,生怕再有化妆了狗腿子,连煤矿都停不住被打发。
众人都不满他的行为,你狗日的说了挣多少钱还怕我们去借?狗屎眼来来回回看什么,是不是抖筋柞髓的和我们没话了?小心煤矿也像公司一样开了你,你连我们都不如,滚蛋——杜海量心里苦水直往嗓子眼冒,宁肯得罪这伙人也不敢乱说啊,趁人叫他滚蛋,赶紧滚。
3.
杜海量好人样,只要洗一洗,那白生生的马脸蛋子配着大眼睛,一表人才,身子1.76,直溜溜的像青杨树。19岁的后生,青春年华,矿上的小报,县里文联办的杂志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但是调井上工作的事仍然遥遥无期。
做了两年,还真有个女的看上了他,但是不敢娶。娶媳妇彩礼钱就是五万,还有结婚,买婚服,办酒宴那档子事,再节俭也得消费一两万。自己不吃不喝两年才挣三万,他犯难的把头摇了摇。
家里人说,先处着,和那女孩约定,等三年,等彩礼积攒够,剩结婚办事缺三把五百,咱借。杜海量传达了爹妈的话,还加了一句“不等,就找个好人家先嫁。”
海量的文采在煤矿渐渐有了名气,他还想写一部以他为原型材料的煤矿工小说,七七八八的写了十来万字。起初人们不知道,后来知道了,“狗腿子”又打小报告到矿领导那里。领导担忧,他写矿上的事,由他去。只担心这人揭丑,假如把矿上几次矿难瞒报揭露出来怎办?把头头们私卖煤、私开矿,揭露给媒体怎办?
于是,身边的“特务”乔装小说爱好者接近他,把文稿弄到手看了又看,所担心的没有,只是写他个人的艰难历程,但是已经影射了林立集团的某些做法。这还了得?
接着,林立集团的使者暗里威胁,你还想干下去的话,就把这些草稿纸烧掉!
杜海量好笑,心里说,我记录了自己的苦难经历,没有戳着谁,碰着谁啊,要不是那句倒霉的话,要不是公司有“狗”至现在还在公司吃香的喝辣的,不至于攒三年工资再借钱娶媳妇吧?不过看架势,不能再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大声声明:不写了。这东西还不知能不能见报刊,再说,眼下发文还要作者自己掏钱,我连媳妇娶不来,哪有钱印它出版它,他当着大家的面撕了那文稿,一切算是平静了。
凑合着又做了三年娶过了媳妇,外债还没还清,不过媳妇的肚子争气,五年生了两女一儿。秋英是个好婆姨,把家整理的有条不紊,把女婿哄得叫蹲着不敢站,日月过得风生水起。
但杜海量的日子过得依然紧巴巴的。家底穷,这十来年一个人挣钱,要还外债,还要买奶粉养活三个孩子。大孩能上幼儿园了,可幼儿园和上大学的费用一样昂贵,眼看两个老人地里的活也干不动了,媳妇一人忙里忙外,纸人骑纸马过河,谁都顾不了谁。
秋英出生寒门,人老实本分,少人没亲。(娘家,爹死了找了个继父,娘死了,继父又找了个女人,继父还来讨要,就为她找了个能挣钱的男人,兄弟们上学娶媳妇就凭她出嫁的礼钱)要不,秋英怎肯扑下身子好好过日子,肯卖力气家里地里的干?
杜海量他们终于熬够了十年,该转正了。喜得一家人就像过年一样,买了好多东西准备庆祝。没想到矿长突然改变原来承诺的规定(原来规定临工或者合同工,做够十年自然转正)。原来,占地村支书看到了正式工名额是个商品能买卖的契机于是和厂部暗中商量,不能让这伙人做够十年,别说刑事犯法的,打架闹事的,就是你这个人中途有不请假违规的,做不够满勤的,和领导顶嘴抬杠的找个理由,全上不了十年。不过,式工名额倒手转卖还是杯水车薪,根本满足不了自家子弟的安排,眼看一部分人就要靠近十年,矿长想了一个办法,干脆矿与矿大换班,调走一部分领导,来了一部分新领导,得!这下好了,新矿长不承认什么工龄的事,所有待转正工人的工龄从头开始!
这样的文章比那些风花雪月、无病呻吟、无人物、无情节、无故事、单凭堆砌华丽辞藻的空洞文章不知要好出多少倍!杜甫、白居易、李绅此类的诗文流传下来了,王老师的这一类文章也能够流传下来。如果这样的文章不是精品,又有什么文章才能得到精品呢?我们将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