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暖】犁街绿(小说)
一
“别想歪的了,睡!”滕林水的老婆灭了日光灯,捂住耳朵,没有好气地说。
“我就说,怎么了!”老滕满肚子的心思只能和老婆冯培春倾诉,希望她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尽管女人来真的上不了场,可背后的力量大无边,活了半百的老滕还是很清楚的。
“你到底让我怎么样,难不成去勾……不说了!”培春憋不住话,还是转身来说,“造成作风不正假象?”“作风”两个字她很不想出口,怕老滕不能明白她的意思,就害羞地撂出来了,声很轻。
“滚!”老滕喊出这个字饱含着“爱”。培春是“老村花”,他的眼睛是揉不进沙子的,老婆如果背叛,甚至做点越格的事儿,他宁可登上犁山去跳犁山湾。
培春听到一个恶狠狠的“滚”字,不懂得老滕的爱意,心中怒火上窜,忽地跳起来下炕穿鞋,连外衣也没有穿。
老滕的心事不在老婆身上,他有经验,没有穿衣能“滚”到哪,他稳若泰山。
培春到外房气呼呼地转了一圈又回到炕上。
“你这是脱了裤子推磨……”老滕想缓和气氛,后半句没有说。
老滕一心想竞选村主任,绝对不敢得罪身边助阵的力量,轻拍了培春肉嘟嘟的肩膀,装出细声细语说:“春,你的本事我知道,只要拿出你那招,就是……”
老滕没有说完,培春以为是要她真的去搞一次丢人现眼的事儿,急忙小拳头猛敲老滕的胸脯。
“你说,啥子本事?”培春想捞底,怕出力不讨好,她也要为这个家的前途着想,也为自己在村闺蜜中有点分量,必须和老滕扭成一股绳。可老滕的野心也让她觉得过火了,毕竟一张床睡觉,哪能不支持,但培春并不看好老滕这个“远大理想”,说出自己的看法也怕伤害了老滕追求进步的心。
“只管和你的那些老闺蜜去说……”老滕撂出半截话,培春就明白了,根本没有那种做丢人事的预谋,气马上消解了一大半。
“你倒是说呀!”培春这次主动搂住了老滕粗粗的脖颈,使劲摇。
老滕看看四周没有人,其实根本不用看,屋里睡觉的就俩人,这是他的习惯。欠身附耳对培春道:“就说,金水啊,哪都好,是村民的大‘靠星’……后半句你知道的。”在老滕心里,“靠星”和“救星”不一样。
培春会心一笑,扭住老滕的耳朵说:“鬼心眼子多了去,不就是那个‘就是那天……’话留半截?”培春不能当面跟老滕顶牛,必须阳奉阴违,就是说,也得掌握点分寸。
“对!”老滕对培春心领神会感到满意,紧紧搂住培春,培春给了他温暖。
老滕认为这是培春的拿手戏,也是老滕教她的“话术”,丢下半截话,让人去琢磨,话就怕琢磨,一琢磨就“深刻”了,老滕的“话术”很灵验,那次承包犁山育苗林,就是靠的这个才战胜了号称“鬼谷子”的刘金强,当然,刘金强是现任村主任的叔伯兄弟,关系远了点,大家都往这个原因上去猜想。
不过,那次的“话术”是老滕亲自排演,那点事,用不着培春出马。
二
其实,竞选村主任,还是四月份的事,不过要提前做好铺垫工作,而眼下最迫切的是,竞争拿下“犁街绿”工程的供给树苗的合同。
“三秋”不等人,三月植树节也是一样,错过时间栽树就得死,“3.12”好像是专门为他设定的日子,不可小视。
大后方的工作安排妥了,他可以腾出精力搞经济了。可一想,半点头绪也没有,听兄弟滕林木说,外面来“叫苗”的有四个人,包括本村的刘传家。
刘传家,不值得跟他较劲,就像掰手腕,老滕可以让他半个身位压下来,也赢不了,他就是个陪衬的。
摸底!据说,“叫苗”的还有和自己老婆一个村的冯树怀。他想亲自跑一趟,冯树滩村的“王木匠”是他的老相识,过去在犁山村找活儿,老滕帮忙不少。
王木匠什么名儿,他根本不知,可攀上了他,也算是他眼神好,自己跟别人从来不说,自以为曾经结识王木匠那可是有“伯乐相马”的眼光,当初他儿子考上了林学院,他还送了贺礼,现在就在镇上做副镇长,专管“农林水”。
“哥,这两年可不用背个工具箱子村村串了是吧?”老滕见到王木匠就说愣头话,是为了提醒他不忘当初那点事儿。
王木匠得意的是老滕还来看他,花甲的年龄,还有“忘年交”来说话,不容易。老滕来访,他不认为是冲着儿子的门面来的,哪知来者不善。
“哥这几年可是发福了,都说有钱难买老来瘦,可我就觉得是瞎说。”老滕先伶牙俐齿一番,话不直说,也把好听的给了王木匠。
王木匠胖了,肩膀上的肉很硬了,他还是认为干木匠活需要胳膊使劲锻炼出来的,一个灵光而有点小的脑袋,安在这个肩上都有点不怎么匀称了,但不能改变,当然喜欢别人称赞。
老滕在大事上绝不吝啬,把带来的一条“将军”牌子的精包装香烟放在王木匠手里,王木匠想表示感谢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老滕先堵住了嘴:“哥俩,啥也不能说,要真情,不要客套!”
“哥,我就开门见山了。”老滕想好了,根据王木匠的性格,他必须“单刀直入”,不能拖泥带水,若不是用得上,他才不去拜这个没有大用的神仙。
先易后难,这是灵验的工作方法,不能让王木匠一听就打怵。
“哥,村里的那个……冯树怀,也是内人的那个远房亲戚吧,没有走动,怎么样?”老滕显得若无其事,不露山水。
王木匠想,这要从何说起呢,没头没脑的,张了张嘴巴,没有说话。
“哦,听说他也包了40亩荒山。”老滕要把王木匠的思路牵引到正确方向上去。
“谁说的!”王木匠一听这个数字就感觉可笑,冯树滩总共79户人家,不足200亩地,怎么可能打发出去40亩种树。
“呵呵,贱内告诉我,她就是望风捕影。”老滕有心眼,遇到事儿,就推卸责任,在外面就损老婆培春,反正她听不见。
“哦,听说了,村的小北山那半片荒地他承包了,可没有那么大的规模。”王木匠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就实情以告。
“哦,那到底有多大规模,育的是啥树苗子?”老滕不能白白损失一条烟,必须刨根问底。
屋门口有点冷,王木匠以为老滕说几句话就走,可还是纠缠,便进屋谈,老滕发急走,扯住了王木匠,把自己的黄色军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也就是十亩八亩吧,树苗呢?听说是两样,有银杏,还有点小叶黄杨……”王木匠是听儿子那次回家说的,也没有在意,所以就模棱两可,好在记住了树名。
“哦,那有几年了,三五年?”老滕还是不放心,觉得眼前那些银杏树,在冯树怀的地里似乎一年就可以长成参天大树。
“也就年半载吧……”王木匠略思一下,皱了眉头,他在计算时间,“前年吧,你侄子好像跟我说过,还找过你侄子国顺参谋参谋。”
“哦,国顺镇长……现在好吧?工作一板一眼,当初我看就是个难得的人才,将来到县上,那就可以大展拳脚了哦……”老滕必须海阔天空地奉承一番,亏得王木匠说出了儿子“国顺”两个字,给了切入下一个题目的机会和过渡。
“他嘛,年轻气盛的,当不了太大……”王木匠心中也舒坦,可在人面前,就是兄弟,也不张扬,老滕的话给了他好感,“有啥子事要我告诉他?”王木匠从来没有这样大方,别人找国顺,他绝对要推辞,替儿子先清理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八杆子打不到的,更没门。
“哦,也没事……就是……”老滕必须弄出点为难的表情,让王木匠同情,“如果是方便,村里最近……快到了植树节……那个‘犁山绿’工程,哥,听说了吧?提个醒就行,别给侄子找麻烦。”老滕很委婉了,怕说得直接让王木匠反感。
“管用?管用不管用,我嘟囔几句就是,别报什么希望,他那人连爹都批!”王木匠答应了,这是最圆滑的办法,不能剥了老滕的面子不是?
告别了王木匠,老滕直奔冯树滩的小北山。
他想,这个拜见还真的是很必要,俗话说,是亲三分向,况且冯树怀和国顺镇长一个村的,就怕冯树怀先登门,抢先一步说情,再来扭转局面就困难多了。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诸葛在世,何人可以和他相比,自己才是所向披靡。
路上有认识他的,他只是点点头,他的心思在那片小荒山上,还有“远忧”就是可以竞选上犁山村主任。
荒山半坡还有丁点的积雪没有消融,堆在阴暗处,做着最后的停留,可不像老滕这样,满脸的阳光灿烂,如果是自己的脸靠近那些残雪,一下子就可以融化了它。
摇摇晃晃的一小片育苗林,冷冷清清的,树木的株干还是黑黢黢的,没有生气,他不用走进地里,站在不足百米的地埂上看,那些树木也至多有三年的树龄,他有着一眼洞穿的眼力。
别的村,还有两个育苗人,他无需登门拜访,暗地“考察”一下就可以,谁也别想拦住自己这头“野马”了,况且自己是本村的,还有地主优势,哪里是他的对手,与拜访王木匠不一样,还不是看在他那个副镇长儿子的官阶?
三
事顺就擀面。老滕心里这样想。傍晚迎着暖暖的夕阳回家了,觉得昨晚对老婆“一战”还是颇有胜利者的自豪感。撩起门帘,看见培春真的在撅着屁股擀面,便悄悄地凑近了,轻拍后背。
“你个驴子劲(这是胶东一带的口头语,意思是“没人形”)的,不正经!”培春骂咧咧的,可还是一脸的高兴,“一天滚哪去混了?还知道回来吃老婆的家常便饭?”培春要挠老滕的心,也是提醒他不能在外面“惹事”,之前有过跟人家小很多的媳妇打情骂俏,是被她的闺蜜“小曼儿”瞧见的,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老滕如何如何,“老村花”培春从来都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也不需要,但她想,家花怎么好,也还是不如野花香,她听说这样的话,就是想不通男人的心思,不过提防才是女人的安全之策。
“今儿趁着桌上搓麻,有了?”老滕关心他的计划,期待地问。
“有你个头啊,不放心,自己去跟人家说去!”培春反感自己的男人婆婆妈妈,也不想让老滕了解真相。
“那好啊!”老滕不能败了老婆的兴致,提醒一下就够了,“晚上我出去,很晚回,你要是一个人害怕,就把‘曼儿’几个弄家来,搓几圈……”老滕一定要打发培春满意,几次往家领闺蜜,他都生气,为了“工作”,这次他必须有一个大方的表态,说这话,心中还有些不情愿,没有法儿。老滕生气的是,培春一“搓麻”连他爹来都顾不得,连他想亲热都反感,一把推开他的热情。
“死哪去?”培春也知道,他这样直言,不会是去和什么女人打情骂俏,看看老滕脸上,胡子也没有刮干净,也不会有什么饿虎一样的女人不嫌吧。
老滕放下碗筷,一抹嘴就飞了。
路上,他把弄着手指头,也在学着“刘仙”盘算事儿的样子。刘仙是村里算事比较准的老头,七十多点,不挂牌,也营业,外村来找的人多点,村子里的人不信他那一套,所谓“墙内开花墙外香”,就是那样。外村人来打听名字,说真名“刘宝信”,没有人知道,提及“刘仙”,小孩子都知道,一会就把人领他家了,刘仙不忘揽住顾的小孩子,总是家里藏几根小火腿肠,是“汇泉”牌,不上榜,几个钱一根。还准备了小袋子饮料,也是临村小作坊出的,几个钱一包。
老滕怕刘仙熄灯早,急三火四地赶往南河沿,瞅见了他家窗户还亮灯,觉得今儿的事特顺当。
进门,刘仙的老伴躲到西屋去了。
老滕先把一张票子塞给了刘仙,刘仙推脱,握住票子的手没有松开,说:“谁跟谁,乡里乡亲的,看个事儿还花钱!”
老滕明白,这是客套。
“看树?”刘仙直截了当。
老滕觉得也不算一语中的,一点不惊喜,点点头表示一下。一个村的,自己育苗,人人知晓,刘仙也是整天坐街头晒太阳的主儿,还有什么事不知道。
“有竞争者?”刘仙问,其实他是明知故问。
“叔,不知道?”老滕故意将一军。
“呵呵,怎么不知道!”刘仙被话一激,马上切入正题,“传家,那点苗不够一个菜园园边围一圈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老滕也知道刘传家根本就不是对手,也不作声,静听刘仙去说。
“九成稳,九成半稳当。”刘仙给了老滕一个只差半成的美好希望,也是刘仙要对不起那张票子,总应该有所表示,收了外村人的票子,攥在手里还感觉理所当然,本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有点不好意思。
老滕没有走,点燃了一支烟。刘仙看出门道,一支烟起码需要10分钟,不能干坐着头点头。
刘仙到底是刘仙,毕竟有掏心底的拿手活,马上唤来老伴沏茶。
茶叶是儿子从四川有个叫什么“蒙山”的山顶茶园里买来的,是“云雾茶”,一般人来是不舍得拿出来喝,就是旧茶,也不能随便大方。
老滕也不客气,还是抽烟,他是付费了的,这是他喝茶的底气。
“茶味怎么样?”刘仙讨好地问,他拿出茶,感觉可以对得起那张票子了。
“有点儿苦,倒不是苦丁茶……”老滕也不是“茶盲”,他是故意用话来启发刘仙。
“兄弟可是说远了……”刘仙也听出了端倪,眼神有些惊慌,“莫非还有非常……”刘仙要套出一点线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