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居城里，远离故园的岁月里，对故乡有着太多的牵挂，情愫里难以忘怀的是我居住了四十年的小村庄，尤其是对村庄西面距离最近的人家不足百米的小西山。以至于离开故园的十几载时光里，偶尔回到故乡，总会情不自禁地看几眼已经被修路取土挖掉半个山坡，南坡上还建起了自来水窖的那座小西山。小西山，一个深深烙印在我记忆深处的名字，这个名字准确而朴实，她见证了家乡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变化，她无偿地赐给我一笔精神财富，她在我心中是美丽的化身，灵魂的依托。
　　 儿时的小西山，树木葱翠，山杏树茂密的几乎没有空地，小西山东坡脚下的枫树林郁郁葱葱。春天，山杏花开时节，那粉白的杏花如同太阳融化不掉的瑞雪温文尔雅、小家碧玉、风韵犹存。清风袭来，花香飘进村庄沁入心脾，令人心旷神怡。秋天，寒霜过后，火红的五角枫“燃烧”了起来，那旺盛的火焰日夜不息，似乎要融化暮秋时节天边落日的余晖，还有那即将启程的雪花。
　　 儿时的春天，我会跟着小伙伴们去小西山上游玩，折几枝开着粉白色花朵的杏树花，带回家里，插进一个灌满清水的瓶子里，放在窗台上，让花朵慢慢枯萎，然后扔掉。当残红褪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采摘像花生粒一般大的雏杏，幼杏可以连同杏核一起吃掉，也可以咬开后扔掉里面白嫩的尚未发硬的杏核。尽管吃多了会”倒牙“，然而，在我的童年岁月里，尤其是北方的春夏交替之际，记忆里山杏是唯一的水果，回忆童年时光，觉得那会儿真的是酸的舒心，酸的快乐。也许这就是儿时盼望春天、喜欢春天。眷恋小西山的原因吧！
　　 小西山，留在我记忆里的另一道风景线就是那早已不见了踪影的枫树林。那是一片五角枫，夏日里，碧绿的枫树上挂满”元宝”，枫树的种子很像“元宝”。没成熟是绿色的，成熟后是黄色的，因此家乡的老人们常说，枫树是尊贵的树，它的果实像“金元宝”，它敢于跟寒霜抗争，尽管生命陨落了，也要轰轰烈烈地告别这个世界。也许那位早已作古的护林员老关头更加喜欢枫树吧！
　　 “ 小满”时令后的枫树林里有着多种羽毛鲜艳的候鸟从南方飞来，那个时候也是我和伙伴们最快乐的季节，是弹弓、鸟夹子尽显英雄本色的难得时光。枫树不是很高，茂盛的树叶给鸟儿们提供了自由栖息的场所，也给猎手们提供了最好的隐蔽，记得一种绿色的小鸟是弹弓主要猎杀的对象。这种名叫蜂鸟的鸟儿，体型较小，通体绿色，嘴巴尖尖，十分活跃，不停地在树枝上飞来跳去，距离人很近的时候也依然如故。蜂鸟的顽皮必然常被伙伴们的弹弓命中。就连弹弓技术最差，身体瘦弱的我偶尔也有欣喜的收获。那时的伙伴是非常有智慧的。十年前作古的同龄伙伴老蛋制作的鸟夹子，可以捕捉活鸟。用细细的铁丝把改装后的鸟夹子编织起来，这种捕鸟夹子大家都叫它“扣网”。扣网的机关上用玉米秸秆里的虫子做诱饵，放在树下鸟儿喜欢跑动的地方，当馋嘴的鸟儿嘴巴衔住虫子的时候，迅速关闭的扣网就会活捉鸟儿。这样捉住的鸟儿身体安然无恙，可以玩耍，可以放在笼子里喂养。扣网捕获的鸟儿大多是“蓝蛋刚”和“黄蛋刚”，至今也不知道伙伴们为什么这样称呼鸟儿。只晓得这两种颜色的鸟儿喜欢在树底下的空隙里穿梭。
　　 那时的鸟笼子都是用秫秸杆做的，长方形的鸟笼子秫秸杆一根挨着一根，勉强透气。关进笼子的鸟儿看一眼天空都是极度的奢侈。鸟儿飞翔的欲望囚禁在笼子里，我和伙伴们的快乐萦绕在鸟笼外。失去自由，身陷囹圄的鸟儿在笼子中发出的哀鸣，那时的我还以为是鸟儿不再为觅食而奔波后欢乐的歌唱。当我懂得了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的时候，那些不幸的鸟儿只有残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悲哀，我将在余生的自责中忏悔我的童真，祈求因我之过而命丧黄泉的鸟儿们给予宽恕。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我从一个懵懂的少年成长为一名青年，放下书包，从课桌走上讲台，从面对老师，开始面对学生。接下来是结婚，养育子女。岁月渐渐乔迁至我的额头，眼角的鱼尾纹里写满我跋涉人生的艰辛。小西山命运多舛，过度的放牧、垦荒、乱砍盗伐、生态环境的人为破坏，导致它在痛苦的呻吟中变得“聪明绝顶”。茂密的山杏树成为了我苦涩的回忆，燃烧似火的五角枫林被居民住宅覆盖得“断子绝孙”。西山红叶，成了老一辈讲给子孙的遥远故事，一排排干净整洁的深宅大院掩埋了我童年那片神奇的景色，淹没了我许多找不回的记忆。
　　 小西山，给了我童年时代无数的欢乐，给了我青年时期无尽的懊悔！那时为了工作，有很多年因为工作单位离家较远，无暇顾及小西山，多年双足未上西山顶。小西山给了我中年时期一段美好的恩赐！直到现在，身居闹市中的我，依旧眷恋那段时光……
　　 世事沧桑多风雨，生活总会多变故。因为整合教育资源，退居二线后举家迁往首府生活。漂泊异乡的岁月里，心中时刻牵挂着故园，乡愁是首歌，那思乡的滋味只有亲历的人才会懂得。每次回归故里，尤其是夏天的傍晚。我就会沿着小西山的东坡缓步登上山顶，尽管心脏病导致我气喘吁吁，呼吸短促，汗流浃背，满脸绯红，我依旧乐此不疲。我喜欢独自一人坐在山顶上裸露的褐色石头上，举目望苍穹，遥望晚霞的灿烂。欣赏落日的余晖，远眺朦胧的村庄、河流、山川、原野……为她们敞开我的衣襟，让她们走进我余温尚存的情怀。让她们激活我日渐萎缩的记忆，复苏我日趋冰冷的心。我喜欢静静地坐在那块并不平坦的石头上，任凭它的坚硬考验我的耐力。我喜欢仰望那洁白如絮的云朵，离散聚合，云卷云舒，让她带着我的思念轻轻地飘。我喜欢俯视山下的村庄、农田、树林、还有那干涸多年的老河床。我努力从记忆深处找回她们当年的模样，因为那时的山，那时的水，那时的人，那时的田，那时的房，那时的路，那时的树木……一切都是我心中的靓丽。
　　 我喜欢站在黄昏时的小西山顶，聆听广场舞的旋律，凝眸萦绕村庄上空的袅袅炊烟，在空寂的思绪里寻找一些排遣寂寞的喧嚣；我喜欢站在这小小的山脊，远眺暮色里白色的坟冢，怀念已故的街坊邻里，还有那些儿时的玩伴，早逝的同窗，朝夕相处的同事。感悟生命的意义，宁静致远，淡泊名利。心生向善，活得轻松。
　　 久违的老朋友，我喜欢坐着的那把“石椅”身体还好吗？我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我们相见的机会越来越少，请你不要悲伤。相逢亦难别亦难，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小西山！
　　
　　 北疆白杨
　　 2018年8月于内蒙古通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