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盖碗茶(散文)
十五岁那年父亲和母亲承包了北碚三圣林场的茶馆,适逢暑假又初中毕业没有作业,我便去帮忙了。
茶馆很大,分为三个部分。茶馆门口两侧是两棵大黄桷树,分别租给了两家猪肉贩子。外屋,也就是进门左侧,摆放了两个硕大的木框玻璃柜,里面堆满了袋装副食、香烟、象棋、长牌之内的物品。柜面上放了七八个宝字形的大玻璃罐,分别装的的瓜子、花生、怪味胡豆和芝麻杂糖等;外屋右侧和里屋一共摆放了二十五张大方茶桌。
每天早晨五点多钟,母亲便起床生火烧水,父亲碾茶叶。
剥开薄薄的印有云南下关砣茶的泥黄色包装纸,宛如一个墨绿色的窝窝头似的。下关砣茶很坚硬的,能挑两百斤担子的父亲徒手也仅能将它掰成两瓣。
刚开茶馆时,他掰不开茶叶,便用温水把砣茶润湿之后再掰,茶叶是很容易的掰开了,但许多原有的老茶客只喝了几口就付帐去斜对面的茶馆喝茶了,不多久,便门可罗雀,少人光顾了。父亲很是奇怪和焦灼,问了许多旧日的茶客,才知道由于他掰茶叶时先把茶润湿了,等过了几个钟头再沏给茶客时,早已茶味尽失,人都以为我家是用的二手回收茶叶,所以爱喝茶的茶客便不肯再登门来。
既然不能先浸湿茶叶又掰不开怎么办?父亲是个很精明的人,他不爱喝茶,但善于思考和分析总结问题,他便用外屋副食柜台称副食用的称砣轻轻的把砣茶砸碎成细细的小块放进每个盖碗里。并且茶叶分量很足,一碗冲好的满满的盖碗茶差不多茶叶就占了三分之二还多。老茶客都笑着抱怨:“武老板,茶叶不是你这样泡的,你这是叫我喝茶呀还是吃茶叶呢?”不多久,三圣林场茶馆便成了三圣场生意最好的茶馆了。
每天早晨八点,吃了早饭我便负责擦桌椅,姐姐负责看守门口处的副食柜台和打扫清洁。
九点过,茶客们便陆续登门了。茶馆规矩:客人不能在此闲坐,亦不能两人或数人共饮一碗茶,必须每人一碗,否则便请慢走不送。因此待客人甫一落座,我瞧清楚了人数便端着茶盘将茶碗送上茶桌。三圣是个大场,闲时一天仅能卖三五十碗,但逢赶场天便能卖两至三百多碗。我自幼在新疆长大,没见过赶场,并且那个时候外出打工也不似现在这样盛行,农村里有很多的青年男女,每逢赶场天便人头攒动,热闹极了,因此很喜欢赶场时的拥挤热闹。
可是洗茶碗却是我最讨厌的事了。尤其是赶场天,洗了一摞又一摞总觉得永远也洗不完似的。父亲对茶碗的清洁卫生要求很高,每个茶碗都必须要先用冷水把茶渣冲净,然后放到灶上的大锅的蒸隔上蒸十分钟再拿出来,再用洁净的干毛巾擦干。最后父亲在放茶叶之前还要逐个的检查,无论茶碗还是茶盖都不能有黄色的茶印,否则便须重新洗净再蒸一次。
我非常讨厌这繁杂而漫长的清洁工序,便总是抢着做其他的事,给茶客冲茶是我最喜欢的事了。
盖碗茶一般都是在客人来之前预先冲上少许的开水,这叫头开,待有客人点茶时,便将预先冲了头开的茶碗端送过去。懂茶的老茶客会用碗盖斜盖着将头开的茶水倾倒掉,然后放在桌上掀开盖子,我就拎着长嘴茶壶再次给他把茶水冲至八分满。这叫二开,品茶的人最讲究的便是喝这个茶了。他们一般是不会牛饮的,而是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捏着碗盖,轻轻的撇去茶沫,慢慢的啜吸,边吸边摇头,一副很惬意享受的样子。真正的茶客喝二开时是不会轻易的加水的,他们会把二开喝得只剩茶叶了才会叫:“茶倌儿,掺茶!”茶冲三开后便无讲究了,即便懂茶的老茶客也不再计较开始随兴喝了。
长嘴茶壶的壶嘴很长,足有近六十公分长,那时的我很斯文,没甚么力气,常常是双手拎着茶壶,刚开始给人掺茶的时候长长的壶嘴经常把茶碗碰翻。好在茶客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中老年人,茶碗打翻了他们也大都不太介意,只是笑着避开满桌的茶水,有时还笑我:“小少爷,你还是去打酱油吧,这些粗活不适合你,叫你老汉来掺茶。”那时的我不知是蠢还是纯,怔怔的回答:“家里还有酱油,不用去打。”换来的是满桌哄笑。后来熟练了,也掌握了长嘴茶壶的掺茶技巧,单手拎壶不用靠近茶桌很远就能替客人掺茶了。只见一条雪白的小水龙冒着热气,加上长长的壶嘴,宛如一道小彩虹似的,不疾不徐的潜入茶碗,待茶碗快要满时,手腕迅速的稍稍一抬,那条水龙便瞬间离开壶嘴完全潜入了茶碗,却不会洒一滴水。多年以后在北京某高级茶楼看见职业化的茶师拎着长嘴茶壶的场景,便不由自主的忆起了我家的茶馆,很是感慨。
暑假并不很长,八月底,我便离开了三圣去两路上高中了。第二年,父母因工作调动到两路的县林业局而将茶馆退给了林场。
我从此也再没有接触过盖碗茶了。
父亲也过逝很多年了,可是每次经过二支路老干中心的盖碗茶馆,总是禁不住想起我们家的三圣林场茶馆,耳畔仿佛又听到熟悉的茶客大声的呼唤:“小茶倌儿,掺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