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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遇见】古老的巨洼孜(散文) ——新疆喀什的回忆


作者:陈平 布衣,48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87发表时间:2018-08-31 12:07:18
摘要:巨洼孜是维吾尔人传承千年的土法榨油机;我在文革无油无肉的日子里。黑夜骑车去寻找买清油……


   有些器物的消失是人类进步的天然标尺,青铜器消失昭示铁器时代来临,男人辫子女人缠足的消失宣告现代文明社会发韧。
   我无意中发现:南疆的巨洼孜悄然消失了!别说新疆的汉族人,就是二十来岁的维吾尔族年轻人,也不知道巨洼孜是何物了。
   巨洼孜是维吾尔人祖祖辈辈,代代传承,使用不知多少年的木制榨油器,动力是牛。
   我认识巨洼孜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越是轰轰烈烈,老百姓越是日子难过。那年头结婚成家真成烦恼,首先是成了家就没了休息天,星期天得拉上板车去沙包里挖柴禾、做饭、过冬取暖。其次,得千方百计搞清油做小锅饭。大人可以吃食堂包谷馍清水煮白菜,小孩子就得做有油水的饭了。兵团农场大都建在远离维吾尔老百姓的荒僻之地,粮食不够吃,清油几乎没有供应。春节将临,团场提出过革命化的素节。素者无肉无油之味也。
   我凭着年轻力壮,又懂维语,骑着自行车跑几十里,寻找清油。一次没战果,下星期天再去。终于,有人带我去见巨洼孜。我万万没有想到,香甜的清油是这种原始的工具生产出来的。
   低矮的房子矮小的门,躬身进去,眼前一黑,闭眼定神,借着天窗透过的亮光,我看清了巨洼孜,一个两人合抱粗的树墩子,中间掏一个圆锥形的喇叭口,另一硬木杆子一头尖钉插入喇叭中,一头斜挂绳子,绳子下悬大石头并有挽绳,牛拉旋转,一人跟着牛把瓜籽加入喇叭中。在硬木的挤压之下,一滴滴油珠子从大树墩底下掏空处漏下来。
   我当时震惊了!七十年代农民竟用这么原始、如同汉代砖石刻的牛耕般的工具榨油。木头制作,结构简单,用牛拉动,没有机械动力,没有一颗铁钉!问这种工具始于何年代,答曰: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有了巨洼孜。没有人知道谁发明了巨洼孜,只知道维吾尔人祖祖辈辈吃的是巨洼孜榨出的清油,点的是清油灯,木轮车轴加的润滑油也是清油。
   维语称榨油匠为巨洼孜其,我的比较娴熟的维语使巨洼孜其很快信任了我。因为清油和粮食棉花一样,属国家统购统销物资,严禁私人买卖,市场管委会、公社、大队革委会有专人抓。我们商定十天后夜里以窗口灯光为号,在他家拿清油,此情此景令人终生难忘。
   夜色降临。我骑着载重自行车出了连队。为防止经常发生的沙枣刺扎破轮胎,必须带上打气筒和补胎胶水。微微星光下,发亮的弯曲的白色虚线就是路,蓬乱的墨色的团儿是胖子草,扁形的是红柳,看不见的是骆驼刺,猛一碰扎得脚脖子痛。真是跟着感觉走,座垫硬蹦,那是走在硬路上,前轮下沉,那是遇上沙子,沙沙的声音,那是压上了碱壳子。夜里骑车,以神遇不以目视也。走走推推,终于见了“巨洼孜其”屋后窗户上清油灯光。门无声无息地开了。维吾尔人热情好客,把做生意看成交朋友。他摆出苞谷馕,热茶里放了一块极稀罕的白砂糖,接着,他从屋后牛圈的玉米杆堆中拎出黑糊糊的油葫芦,使人想起《地道战》中的地雷。
   他送我到一条小路上,手里拿了把红柳枝儿。我道了谢:伙稀。(再见之意)一声骑上了车子,他倒退着用红柳枝儿把我的脚印车印扫掉。可别大意!维吾尔人丢了牛羊都是凭蹄印找回来的,甚至一个村子里人们互相认识脚印鞋印。如果天亮有人发现他家来了汉族人和沉重的自行车——这一切很好判断,那就恰达壳(麻烦)了。轻则当不成巨洼孜其,重则挨批斗,与地富子女同例。
   那种感觉真好!天地同墨,万物皆隐,惟我一人,独往独来。油桶的咕咚是《拉德斯基进行曲》,仿佛已闻到炒鸡蛋炸油饼的香味。乐极生悲,后轮猛一沉扎了沙枣刺。
   无法保密。兵团农场连队一家炒菜几家窜香味儿。我居然能买到清油!连领导完全不忌讳我干的是当时违犯政策的事,找我谈话让我当代司务长,负责拉面粉买清油。
   从此,我成了敌后武工队,专门夜里寻找巨洼孜。维吾尔老百姓生活贫困,巨洼孜其的清油是从他们嘴里掏出来的,一个小队近千人口,仅有一台巨洼孜,一年只能用四五个月,每日换两条牛也才出七八斤清油。队里要用清油去润滑庞大的社会机器,要水、要化肥、要拖拉机。小队长常常蹲在“巨洼孜”边,望着一滴滴的油珠发愣。“巨洼孜其”是村子里的显赫人物,常常穿一身油渍的衣服招摇过市,引起乡民们羡慕的目光。有的“巨洼孜其”回到家里,解下浸透了油的腰带挤出半两油来。日积月累,存够八九斤,就找我约时间取货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产责任制在南疆农村推开,受到维吾尔农民热烈欢迎。“巨洼孜”实行承包,一年后换成195型柴油动力榨油机。不久,“巨洼孜”这个词不知不觉消失了,代之以牙合扎吾特既榨油厂。清油也堂而皇之摆满了巴扎(集市),再也没有人夜寻“巨洼孜”了。我也渐渐忘了这个词——“巨洼孜”。
   “巨洼孜”静静地躺在历史中:《黄文弼蒙新考察日记》中记载:1928年底,这位著名的历史考古学家在赴沙雅途中,看到了“巨洼孜”:“户家门外正在榨油,其法凿一树为臼,大可盈拱,高约三尺,中空,置菜籽于其中,以杵捣之,下有孔漏油。别以横木架杵,用驴或马拉转,杵上架石木之类,颇重。一人一面赶驴,一面捞菜籽,下有一碗盛油。此地用菜油,其他尚有胡麻油,棉籽油之类,惟不用香油,斯其异耳。”
   我在乌鲁木齐现代化高楼下行走,看到“巧厨”、“金龙鱼”、“鲤鱼牌”高级沙拉油广告,忽然想到“巨洼孜”消失了很久,但平静一算仅仅消失才二十多年,而且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巨洼孜”属于冷榨油,营养保存好,无任何添加剂,只要原料纯正,榨出的油味道很香。那天,在地下通道,我听到一个小学生和年轻母亲的对话:“你老把鼎字写错。鼎’到底是啥东西?”鼎是青铜器,是古代人煮肉的大锅。”“啥是青铜器?”“……”
   巨洼孜应当与鼎放在一起,陈列在文物馆里。因为它是新疆漫长历史的一个物证,尽管它消失得实在太晚了,但毕竟消失了……
   新疆从半农半牧社会进入现代工业社会仅用了几十年!“巨洼孜”的存在和消失就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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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正如作者所言“有些器物的消失是人类进步的天然标尺”。而这篇文章,作者提到的“巨洼孜”就是其中之一。“巨洼孜”是维吾尔人祖祖辈辈,代代传承,使用不知多少年的木制榨油器。作者采用回忆的方式,让我们走近消失了的“巨洼孜”。那时候,香甜的清油是这种原始的工具生产出来的,作者亲眼目睹了它工作的情景。而关于“巨洼孜”的故事里,更多的是那个时候人们生活的清贫。如今,“巨洼孜”已经在浩瀚的历史长河里消失了,可是它却承载着一段历史,作者撰写此文,表达了一份怀念和感恩。朴实真情的文字触动人心,佳作推荐共赏。【编辑:叶华君】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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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8-08-31 12:09:33
  社会文明和科技总是前进的,总是不断地推陈出新, “巨洼孜”的消失是一种必然。小编能理解作者的那份心情。在我们前行中,我们不应该忘恩,回望历史是为了更好地展望未来。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2 楼        文友:叶华君        2018-08-31 12:10:21
  问好老师,创作辛苦了。感谢赐稿,晓荷因你更精彩。期待老师更多佳作,祝福!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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