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心】演说家的泪水(小说)
她拉着一只精巧的粉红色的拉杆箱,迈着优雅的步子,细细的、长长的皮鞋后跟,敲击着城市的柏油马路,发出动听,悦耳的声音。她超短裙下的两条细嫩的长腿,很容易吸引男人的眼球像苍蝇一样地飞到她腿上,嗡嗡叫着不肯离去。不过,此刻已经午夜时分,街面上很安静。灯光像半夜三更梦中的光泽那样亦真亦幻地投向街面,将街道两边的行道树的影子铺到街面上,抖动起婆娑影子。她从树影下走过去,一会儿又到了迷人的灯光下,一会儿又钻进树影子里。她走到灯光下,对面如果有个男人过来,会无法抗拒地将目光投到她高耸的胸脯上。她的吊带衫下丰满的胸脯,一忽儿探出头,一忽儿又缩了回去,更具有一种神秘感。
她走过去,到前边空旷的街道上,立下脚,犹豫着。她掏出手机,呼叫了滴滴车。她定好滴滴车,就掏出一面小镜子,一支口红笔,借着一边洁白的路灯,开始给自己已经鲜红的嘴唇,再补上一层红唇膏。她一边补妆,一边哼着京剧。那唱腔听不出是什么词,声音却动人心魄,好像她不是站在马路上,而是站在舞台上。舞台上的女主角却又看不分明是哪一位,许多位女主角叠影了起来。她就沉浸在自己的唱腔中。
可她目光看到一辆滴滴车过来时,收回了小镜子,唇膏。伸出右手,握住了拉杆箱,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拉杆箱朝着地面的那一面,但她没有看到那一面有什么异样,她确信自己放在那面一把锋利的匕首没有掉落,吁出了一口气。
滴滴车稳稳地停到她身旁,她透过车窗看到驾驶员是位年轻的男性,就向他抛去一丝深情的笑意。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钻进车,她发现司机乘她低头上车时,那双贼眼绕进了她胸脯,好像想将她胸前的两只迷人的果子摘了去。她暗暗一喜,很有可能今天碰上想非礼她,劫财又劫色的司机了。今天会有一场好戏了。她盼望着这场好戏,已经盼了好长时间了。她上了车,将拉杆箱靠在车门旁,一眼就看到那把匕首的柄露在小袋子的外边,一当好戏上场,她就会将匕首派上用场。
她坐稳了,拉过安全带,系好安全带,司机问她:“去哪里?”
“机场!”她回答着,又优雅地哼起了京剧。她从小就随着母亲学唱京剧,不过她不是京剧演员,只是一个票友。但她的唱腔中有一份悲情,一下子就将人心抽紧。
司机打上计价器,启动了车子,双眼就一直看着前面灯光下的柏油马路,似乎对她没有多少兴趣。她有意与他攀谈起来,司机也只是哼哼地应答着几个词语。她甚至故意将话往她设计的陷阱里带,司机也没有往那方面想。这位司机好像是位纯洁得一丝杂质也没有的男人。
司机将她顺利地送到了目的地,她用手机微信付了帐,下了车,又拖着拉杆箱在机场路上徘徊着。她的目光看着从她身边过去的滴滴车,有一辆车主动停到她身边,问她去哪里?她发现这位司机是个瘦巴巴的男人,看上去鬼头鬼脑的。她就选择了他,要准备在车上上演一场好戏,她会让司机一会儿就变成血肉模糊的僵尸。
她上了车,坐稳了,报出了这个城市里一条最为偏僻的小巷。她希望司机会因这条小巷而产生许多胆大妄为的意图,激起他的欲望,她就可以上演她设想的戏了。可是司机就像木偶一样地驾驶着,不会主动与她聊上一句,半句,更不敢腾出手来向她的身上移动。她到了目的地,下了车,愤愤地冲着调过头去的车子骂了句:“为什么你们就这样纯洁?”她又在心里叫道:“不,我一定要上演一场好戏的,无论如何也要上演的!”
她拖着拉杆箱往另一方向走去。天随着她敲打柏油马路的脚步声慢慢地拉开了序幕,夜色从树冠上拉上去,拉上去,一张张树叶清晰起来。街面上的行人也热闹了起来,摆早餐摊的小贩子早已占据各个路口,开始卖早餐了。一股股热气从早餐摊上散开来,夹杂着一股股香味,钻进路人的鼻子里。
她转进一个豪华小区,步子还是那样优雅,腰枝摆动起来好像不是走在路上,而是舞台上。她又哼起了《霸王别姬》中虞姬的唱词,她沉浸在虞姬这一角色中。她从小区里走过去,引来一双双关注而又疑惑的目光。她只管自己哼着京剧。她好像自己就在舞台上演着《霸王别姬》。她转进一幢楼,到电梯房前,刚好有一个男人从电梯中出来,她就钻进了电梯,按了一下二十三,就看着电梯上升显示的楼层数,闪烁到二十三,电梯停了下来。她收住了唱腔,拿出钥匙,出了电梯,就将钥匙插入自己家的锁孔里,啪哒一声打开锁,她推进门,随后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喘上一口气,目光就看到客厅中一张照片,那是一个女人,甜甜地笑着,那女人的肚子已经明显地凸出了弧线。
她看到那张照片,泪水就滚了下来。
她到一边卧室里摘下了齐腰长的假发,露出了一个光亮的男士头。她本来就是男人。
他从小就善于男扮女妆唱京戏。几个月前他怀孕五个月的妻子,晚归回来,打滴滴车,被司机带到一偏僻处,实行了强奸,又将他妻子拉到一百多公里外的乡下,沉到一条臭水沟里。他妻子怀的是双胞胎,他看到妻子从臭水沟里被打捞上来,已经不省人事。他醒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要砍杀掉城市里所有的黑心司机。他从小就有着顽强的意志,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已经连续一个月装扮成美女,引诱黑心司机上钩,好上演他内心设想下的戏。可是,他没有碰上一个黑心司机。不过,自从他妻子被害后,报纸上又报道出这个城市里两名妙龄少女被滴滴司机加害的消息。还是强奸、抛尸。强奸这个字眼就像刀子一样地刮着他的心。刮得他睡不安稳,吃不香。
他将身上所有女性的妆饰除掉后,转进卫生间里,洗了一个澡,出来后,又坐到阳台上,看着清晨的城池。他内心纠结起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今天夜晚如果遇不上黑心司机,他就要杀一个男司机,无论他是黑心的,还是红心的。无论哪个男人,那颗心都有可能在瞬间发生转变。无论哪个男人都有可能成为强奸这二字的实施者。他不仅仅要砍杀掉一人,而是两个,不是两个,而是,他应当驾着车,去冲撞男人最多的街面,这也叫为尘世清除垃圾的行动。
他白天躺在床上,一会儿睡着了,一会儿又是迷糊状态,又在迷糊状态中构画出令人发指的一幕。
夜晚,他又变成了她,带着非凡的女人味出现在子夜的大街上。她上了一辆车,居然对司机说出另一城市的名字,那城市离这城市不远,司机并没有问她去那儿干什么,只是按照她的意图将车开到了目的地。
她下了车,将拉杆箱忘在车上了。她从大街上走过去,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她本来只是嘀咕着唱京剧,可她走着走着,就甩开嗓子唱了出来。她走着走着,就在路旁的垃圾箱里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她甚至会从垃圾箱里拣可乐瓶,送到废品站,变成现金。
她流浪了一个城市,又一个城市。
那天她躺在广场边的垃圾箱旁,被一阵寒风吹醒过来。她想应当进行一场演说,探索人类为什么有黑心人。她这样想了,就这样做了。
广场上此时空无一人。她找来了一些废弃的可乐瓶,快餐盒,将它们排成队伍,她走到广场的台阶上,看着那些东西,她以为那些全是她忠实的听众。她清清嗓子开始演讲:“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富有,可我们的灵魂又越来越黑暗,这是为什么?同胞们,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严峻的问题?一个怀孕五个月的孕妇居然会在一次打滴中丢了生命。三条生命,可后果那位司机居然被司法机关鉴定为精神失常,而逃避了法律的制裁。那怕他不逃避法律的制裁,那怕将那位司机立即枪决,难道真的能抵消他的罪恶吗?不能。可我们想过了没有,我们生活在这个星球上,为什么会有那样残酷的罪恶的行径?我们究竟哪一个环节出错了?你要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我漂亮善良的妻子,我永远永远无法忘怀的妻子!”
他在台阶上演说,广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围聚着一片脑袋,一双双目光盯着台阶上的他。有人窃窃私语,说他是个男扮女妆的疯子。风将那种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在台阶上来回地走着,学着影视剧上的某个英雄人物,高叫着:“我不知道你们中间有特务吗?有胆量的就站出来,朝这儿开枪,就朝这儿开枪吧!”他比划着自己的胸膛,可是观众席上又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他又高昂着头颅开始了演说:“同胞们,难道你不觉得我是用血的教训在呼唤你们醒悟吗?你们的妻子,女儿虽然没有遇上可怕的黑心司机,可你们每一天都生活再可怕的阴影里。你们没有发现吗?这阴影其实只要你们的内心没有阴影,大家敢于站出来,我们这个舞台就会消除这种阴影,才能回归到平静与和谐,人人才能内心轻松地过上好日子。啊,你们知道我妻子被害时才多大啊?她才刚刚过了二十三岁生日,这要是搁在你们的身上,你们早就疯了!”
“你不是疯子吗?”观众席上有人欢叫了起来。这一声欢叫,引起了一片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