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城市里的霓虹灯总是充满着诱惑，那一闪一闪变换着的色彩中，除了情人的欢笑、家人的嬉闹和朋友们的相聚外，不知道是否也有眼泪，也有悲伤，也有无奈。
　　 身着大汗衫迷彩短裤，脚踩懒汉胶鞋的邓思会，摇摇晃晃地行走在马路牙子上，他要到哪里去，自己都不清楚，只明白一点，这样走下去会离家越来越远。
　　 邓思会不知道喝醉酒的感觉是什么，因为他从来没有醉过，甚至在他的记忆中，他还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开怀畅饮过。
　　 可是，今晚他真的醉了。
　　 路灯下，邓思会的影子一会拉长一会缩短，一会跑在身前，一会又移到身后。他想把自己的自己的影子抓住，猛地向前一扑，“咚”地一声摔到在了地上。
　　
　　 二
　　 已是午夜了，桂花焦急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她有点后悔，是不是今天对丈夫邓思会说的话有点过头了。
　　 邓思会是机床厂的老职工，车铆钳焊样样都是好手，多少年了，每年都是厂里评出的技术能手岗位标兵，可他想不通，第一批下岗的人员中，他的名字竟然排在最前面。
　　 谁都知道邓思会老实本分，老实得只知道埋头干活，本分得厂里的一根铁丝也不会往家里拿。但这一次，邓思会爆发了，举起榔头冲进了厂长杜仁新的办公室，照着厂长的脑袋就砸过去。厂长明光光的秃头躲过了一劫，窗户上的玻璃却碎成了一片。
　　 几个身强力壮的人死死地抱紧了邓思会，看着邓思会眼里喷出的火，几个人真的怕一松手，邓思会手里的榔头就会把厂长杜仁新的光头砸成血花。
　　 有人打电话叫来了桂花，桂花也丈夫怕酿成大祸，连哄带劝总算把邓思会拖回了家。
　　 下岗后的邓思会，半年多了无事可做，一家人就靠桂花做家政挣的一千多元工资过日子。桂花本来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妻子，平常两口子脸红的时候都很少。可今天她是实在太窝火，白天遇到一个不通情理的客户，无缘无故地被毛了一顿。路上又被骑自行车的中学生撞了一下，腿上被擦破了肉皮。当她拖着本来就疲惫不堪的身子，再加上被撞的一瘸一拐的腿下班回家后，又好久不见丈夫的影子，更是让她一肚子火没处发。
　　 “整天无所事事，连做顿饭都办不到吗？儿子新谈的女朋友又吹了，全是因为你无能，不能给孩子买房买车！”等到邓思会披着一件旧衣服回来时，挂花终于爆发了。一边诉苦一边竟然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看着妻子的样子，邓思会开始是发愣，定定地看了妻子几眼后，榆木疙瘩的他，什么话也没说，扔下外衣，走了。
　　
　　 三
　　 夜晚的街道变得异常清静，几乎没有了行人，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呼啸而过，也好像没有人会注意到昏暗的路灯下蜷曲着的邓思会。一只流浪狗舔食着邓思会嘴里吐出的秽物，也许是酒精的气味熏得够呛，不一会儿便摇摇尾巴走远了。
　　 醉梦中的邓思会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仿佛坐在了父亲生前的马车上，驾辕的原本是一匹精瘦的小红马，猛然间不知为什么换成了父亲自己，弯腰驼背的父亲正拉着车子爬坡，哼哧哼哧累得直喘粗气。马车上垫着一厚层干柴，邓思会还有老母亲、妻子桂花、儿子邓元都在车上坐着，嘻嘻哈哈地说着笑着，对年老体衰的父亲不管不顾。一声炸雷响过，从天上掉下一个大火球直落到了马车上。火球点燃了马车上的干柴，火光冲天，顿时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火海，老母亲、妻子桂花、儿子邓元都不见了，拉车的老父亲也没有了踪影。
　　 邓思会被噩梦惊醒了，不知什么时候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地面上也有了许多积水。这倒让邓思会清醒了许多，用手把脸上的雨水一抹，撑着地站了起来，摇摇脑袋，回想着一天里发生的事。
　　 妻子桂花确实是把他委屈了。一大早，邓思会就被同时下岗的一名工友叫了出去，到一家加工铁门的作坊做了一天电焊工，一直干到天黑，领了工钱回家，本想挣了钱会让妻子高兴一场，谁知一进门反倒被妻子埋怨了一番。换了别人，把事情原委说清楚也就万事大吉了，偏偏这邓思会是榆木疙瘩一根筋，二话不说跑到酒馆喝酒去了。多半辈子滴酒不沾的人，就着一盘花生米，几口灌下了半瓶酒。
　　 现在的邓思会，酒醒了，事情也好像想明白了，觉得自己做过头了，可是就这样半夜回家，这么向老婆孩子交代呢！
　　
　　 四
　　 邓元整个夏天都在朋友的烧烤店打工，一进门就看到母亲焦急的眼神。
　　 “你爸爸……”桂花拐着腿走到儿子面前，把她和邓思会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邓元二话没说，搀扶着母亲出了门，让她坐在自己的电动车后座上，朝着茫茫的夜色中驶去。
　　 天将要放亮的时候，母子俩终于看到了一身泥水坐在一家超市门前的邓思会。邓思会也看到了自己的家人，抬了一下眼又把头扎进了两条腿中间。
　　 “爸爸，回家吧，多大的一点事儿，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女朋友吹了还能再找，钱花了也可以再去挣，你不是一直告诉我，牛奶会有的，面包会也有的吗？”邓元一边拉起父亲，一边说着安慰的话。
　　 “桂花，这，白天打工挣了我两百元工资，喝酒花掉十二元，剩下的，给你。”邓思会像做错事的孩子，从兜里掏出卷成一卷已经被雨水湿透了的钱。
　　 在灿红的朝霞映衬下，一家三口围在一起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