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地儿，明光光，开开大门洗衣裳，洗得白，晾得白……”这首儿歌在我们村尽人皆知。洗衣服就是去村东头的小河边。那时没有洗衣机，也没听说过洗衣粉。婶子、大娘、小媳妇们都是清晨背个筐子，或是挎个脸盆，盛了衣服、胰子、捣衣槌，三三俩俩，有说有笑地到小河边洗涮。小孩子们往往就跟在后面来到河边玩耍。
　　 到了小河边，大人们用捣衣槌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地槌着衣服，聊些闲天，小孩子们就下到河里捉鱼摸虾。鱼可真多啊，逮了放进罐头瓶里，过一会儿比一比。也有在河边挖田螺、河蚌的。田螺也真多啊，只要瞅见一只你就用手挨着抠吧，不一会儿就装满衣兜。小河就静静地淌着，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微笑地看着她的大孩子、小孩子各得其乐。小桥下面不时飘过几团轻白的皂沫，这也引起了孩子们的好奇。不知哪个小调皮把空胰子盒从桥那边放下去，然后跑到桥这边石台上瞅着，果然一会儿空盒从暗幽幽的桥底下飘出来了，大伙儿跟看戏法儿似的惊奇地又叫又笑，争着跳进水里捞起来。这样玩闹着，小桥上来的人也就多起来。有推小车的，有骑自行车的，也有赶着马车的。比起前两类来马车就显得神气、威武多了。马在车前面昂首走着，眉心中间往往攒了朵大红花，要不就配着红流苏，赶车的人悠闲地坐在车上，手里轻晃着一杆细长的马鞭。偶尔也有驾着骡子经过的，小孩子们就争吵开了。这个说：“这是驴”。那个说:“这是马”。大人们听见了抬头一看，“轰”一声笑了。桥下面小河水潺潺地流淌着。
　　 这条河是海河的一个分支，流经我们的村庄，绕着村东转了一个大圈又向南流去。就是这么一绕给我们村子带来了莫大的恩惠。
　　 就说春天吧，田野上到处还荒芜一片的时候，小河边已是孩子们的乐园。沙滩上长出了一丛丛嫩绿的俗名叫“锥锥”的植物。剥开它外面的草皮，里面露出嫩白、闪亮的“芯儿”，整条抽出来放进嘴里，立时觉得又甜又鲜，满口嫩滑。除了“锥锥”还有“哨瓜”，样子像橄榄，清香诱人的。还有“甜甜根儿”、“野葡萄”、“洋茄子”……村里的小学每年都组织学生们来沙滩春游。长长的队伍从村里穿过的时候惹得路上看热闹的小弟弟、小妹妹们蹭着大人的腿也闹着要上学。春天的稻田里水灌溉到了齐脚踝处，一眼望过去像一块块的明镜子，倒映着瓦蓝瓦蓝的天空，轻白轻白的云朵。偶尔有一处开出一支淡雅的紫花，农民发现了就要连根拔出来扔掉。孩子们却很喜欢这种野草，因为它的块茎烧熟了又沙又面，极其美味。难怪我母亲说即使在那个非常困难的年代我们村也没饿死过人。
　　 夏天就更不用说了。没有空调、冷气，热浪熏蒸下孩子们跳进河里扑腾，男人们也来河里游泳，天全黑下来的时候女人们也走来河边湿湿身子，凉快凉快。河水深处高高的苇子又深又密，里面藏着各种不知名的水鸟。快过端午节的时候女人们就来苇子地里采苇叶包粽子。我姥姥用苇叶包的“牛犄角粽”全村闻名。清楚地记得每年端午节前夜姥姥、小姨都在屋外的大灶上煮粽子，“嗤——嗒，嗤——嗒”的拉风箱声，窗扇一明一灭的变换，一直伴我进入梦乡。那一定是有河，有芦苇，有粽子香气的梦……
　　 夏季的降雨使小河入秋以后涨了不少。水面宽阔了，水流的声音也大了。河两岸稻子成熟了，一望无垠的稻田在秋风中发出“沙沙”的响声，翻起金色的波浪。有池塘的人家种了莲藕、红菱，此时也成了村里的一景。塘上的荷叶层层叠叠，翠色欲滴；粉色、白色的荷花盈盈照水，清雅高洁。漫步塘边见碧波绵延，香风阵阵，让人心旷神怡。
　　 待到深秋，田里下了霜，用铁锹挖出又长又嫩的藕来去集市上卖，又是农家的一份收获。
　　 你若问冬天会怎么样呢？才更有趣哩。河面结冰了，再下几场雪，冻结实了，孩子们又下到河里去了。你看吧，抽陀螺的，滚铁圈的，拉着手滑冰的，有调皮鬼还玩起了狗拉雪橇。这里一群，那里一伙儿，好不热闹。快到年下时，有亲戚在城里工作的给孩子捎回来几挂鞭炮，必要拿到冰面上去放，“噼噼啪啪”的响声引得大半个村子的小男孩儿都来瞧。于是桥头上就有用自行车驮了菱角来卖的，也有卖炒花生的，用货郎担挑了各色头绳，花线卖的……这样，春节也就慢慢地临近了。
　　 一年到头儿小河滋润着村里的作物，滋养了各样的生物，养育着一辈又一辈的乡民。河水浸润着他们的身体，也同时浸润着他们的心灵。不管身在何处，那河水已经淌进他们的血液，混进他们的乡音，流入他们心底的深处，弥漫起乡梦、乡愁。这乡愁在独坐的夜里不能忘记，不敢想起。
　　 我离别故乡已有二十年了。村东边的小河,我辞别你的柔波已有二十年了，不知你是否风采依旧？新闻里不时报出某地河水干涸、断流的消息，我心惶恐，不敢妄测。我在祈祷，我在遥祝，愿养育过我的小河被善良对待，波光依然，汩汩如旧，慈惠那一方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