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等车、等事时，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又过了几天，税务局通知拿证的电话还没来，我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有点心烦意乱，就问管后勤的李主任：“该请客的也请了，证还没拿到手，哪个环节有问题？”他问重点突出了没有，我说没有。他说那要突出重点。于是，我就派厂长买几瓶酒几条烟到税务局去“突出重点”。果然，当天就把证带回了。
　　 经历千辛万苦，总算把服装厂办起来了。星期一的上午，我正准备到车间去看看，只见杨墩乡的土管所所长来了。我与这个女人一起吃过几次饭，她不仅能喝酒，而且善猜拳；她猜拳时那手腕旋转的节奏，就像老太太扭秧歌时抖动红绸布一样优美。我忙站起来说“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请我喝酒啊，坐，坐。”她说:“不坐啦，我是来收费的。”说着，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填好了的单据递给我，我一看，是土地管理费500元。我说:“我们是学校啊，学校是办学的地方，交什么土地管理费呀。”她说:“你那服装厂呢?”我说:“那是校办厂啊。”她说:“校办厂也是厂，也是从事经营活动的。”我说我们属县管，要收也归县里收；她说地盘在杨墩，就归她来收。我说，那你就到教委去要吧。女所长官儿不大，脾气却不小，她一扭身就翘跑了。
　　 我正在心里生闷气，忽然又来了三个女人，她们一字排开，站在我的办公桌前，个个都笑眯眯的；我又有气又好笑，心想:今天是不是走桃花运了?这时，只听她们“嗷、嗷”的说什么，并用手比划着，我这才推测她们可能是残疾人。其中一个人从文件袋里掏出一张印有残联题头的稿纸递给我；我一看，原来是封介绍信，下面有教委主管教育的副主任签的字，意思是要关心残疾人，支持残联工作。原来，她们是来推销圆珠笔的，1元1支，起数300支；经过讨价还价，我们买了200支。
　　 她们走后，我忽然想起曾在报纸上看过一篇题为《假和尚招摇过市》的报道，说有一群年轻男子，剃了光头，穿着长衣，用和尚的身份在南京市行骗；和尚有假的，残疾人有没有假的?正在胡思乱想时，又来了两位客人，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乡林管站的；其中一位是杨墩村的戴支书，他的一儿一女我都教过，我们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即将退职，一则为了让贤，一则为了照顾老同志，乡政府就把他聘请到林管站工作，以发挥其余热。我赶忙把他们让到屋内；坐下后，他说明了今天的来意：是来收取林业管理费和明春植树造林费的。交谈中，我初步了解到:原来，乡党委、政府给乡里七所八站都下达了“创收”任务，最低的如林管站、畜牧兽医站等，一年3万；最高的如计生所、财政所、水管所等，大多超过10万。他们说，计生所好办，超生二胎、三胎的，从那里头多罚几个儿就行了；水管所也好办，每年用水季节，把水费的价格抬高点，平摊到老佰姓头上，任务好完成。他唉声叹气地说，就林管站难搞。听他们说得怪可怜的，我说:“年内我的确没钱，这样吧，明年一开学我就把钱给你，保证不拖你的后腿。”见我有了口儿，他们就高高兴兴走了。
　　 他们走后，我想，这哪里是搞什么“创收”？分明是搜刮民财；这样“创收”下去，必然是肥了官员，瘦了百姓。
　　 第二天，刚到办公室，就接到县教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让我去一趟。到了那里，才知道是土地管理费问题。办公室主任是我们“八年抗战”的函授同学；他说:“鸡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你一个大男人，跟她个女人搞什么，你把钱把她不去球(拉倒，方言)嘛！”我说:“老同学，照你这么说，那女人犯了罪男人也不能跟她斗了?该拿的钱再多我也不心疼，不该拿的钱那怕是一分钱心里都难受。”他说:“你呀，你这臭知识分子脾气总是改不了，花点钱买安顿有啥不好呢。”最后，我还是妥协了,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给她200元，让她明天自己来拿。”临走的时候我又撂一句:“根本不沾边的事，简直就是敲诈。”
　　 还没等到“明天”，当天下午土管所就来了一个年轻人把钱拿走了。
　　 因为钱的问题，已经把人搞得焦头烂额。幸亏服装厂还有点景气，给乌云密布的心里空间，送来丝丝光亮。听着缝纫机发出的不同的声响，看着衣架上掛着的一排排西服上衣，内心不免产生出一种胜利在望的快感；尤其是近来，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时，总要到厂内去看看，然后夸赞两句；而且，近来教委有关股室的相关人员，以及其它局委的相关人员，前来订做高档西服的几乎是络绎不绝。量身高的，人人喜笑颜开；测腰围的，个个兴高采烈。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曾跟厂长事先有约:年内最低要保本，亏了你私掏腰包，赚了按盈利部分的百分之四十奖给你，你拿得越多越好；我还告诉他，我们学校只能吃补药，不能吃泻药。厂长没有异议。
　　 但是，年终一算账，亏了，而且亏得很厉害。原来，前来订做西服的人，压根儿就没打算付款；再加上办证费、土地使用费，送两件给有关领导在会议上作宣传的广告费，客餐费、礼品费、电视广告费，等等。这些账当然不能算在厂长个人头上。结果，三下五去二，亏个大窟窿。
　　 在订做西服人员中，有一位是教委某副主任的侄子，他准备结婚穿；只有这位副主任替他的侄子把钱送来了。因我们的西服单价是250元，所以我对这位领导说:“亏的再多，也不在乎你这250，看来你真是个二百五。”他说:“做生意还讲面子啊，你不去要，你才真是个二百五。”
　　 当时有句顺口溜:“外国有个加拿大，中国有个大家拿。”因为我们的服装厂是校办的、集体的，集体的就是公家的，是公家的大家就可以随便拿。但领导的话还是给了我启发，我们决定拿着登记的姓名去收。有几件还没上身的，收回来了；但大部分都穿过几水，经过讨价还价，见半不见半的也收回一点钱。就这样，本也亏了，人也得罪了。
　　 经集体研究决定，明年停办服装厂，不然，还不知道哪路神仙来打扰，再这样下去，肯定亏的连裤子都没得穿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