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色的发带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的。安老头机械地清扫着厂区地面。一张报纸被风撩起,又落下来。安老头正要把它扫进撮箕,又被上面花花绿绿的画面吸引了。
他弯腰拾起这张报纸,浏览上面的照片,突然间他一怔。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张报纸折叠起来,放进怀里,继续他的工作。
下班后,安老头破例没有呆在屋里酗酒。他拿出那张报纸,戴上老花镜仔细观看上面的照片。这是一个娇艳的女明星演唱会的照片。安老头黯淡的脸色,慢慢地兴奋起来,有了一些惊喜的神情。
他想起三十年前的往事。那年他十八岁,刚入伍就参加了那场南方战役。震耳欲聋的炮火与呼啸而来的子弹,让他恐骇不安,惊慌失措。排长像大哥一样关照这个新兵,叮嘱他紧跟他身后,不要害怕。
向2号高地冲锋时,一颗炮弹在身旁爆炸,排长将他扑倒。他腰部负伤,排长没能再站起来。排长抬下阵地时,他攥着排长血染的照片,嚎啕恸哭。
那是排长的女儿丹丹,三岁的小女孩稚气微笑着。丹丹是排长生命中的宝贝和最爱。他经常将丹丹的照片炫耀给战友们看。
腰伤恢复出院后,他退伍了。他来到大西北荒凉的农村,找到了排长家。摇摇欲坠的茅屋下,丹丹和瞎眼的奶奶一起生活。排长离世后,丹丹的妈妈杳无音信。
他用退伍费将排长的母亲送进当地敬老院,带着丹丹回到他退伍的城市。
面对丹丹的沉默和木讷,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这个小女孩快乐起来。他拿出全排的照片,丹丹一眼就认出爸爸。他告诉丹丹,她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学习,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接她,丹丹露出喜悦的表情。
他想方设法让丹丹高兴,给丹丹买她喜欢的蛋糕,买各色漂亮的头带,笨手笨脚给丹丹梳头。他不会讲童话故事,睡觉前就给丹丹讲部队里她爸爸和他的事,丹丹很贪婪地听着,让他一遍又一遍地讲,在丹丹咯咯的笑声中,他扭头悄悄抹去流下的泪水。
后来厂子垮了,他下岗了。他每天去批发一些小商品,丹丹跟他一道去百货市场摆摊。收摊时他蹬车回家,丹丹就在车上睡着了。
丹丹的妈妈来了。她新嫁了一个生意人,要带走丹丹。
丹丹紧拽衣服躲在他身后,惊恐万分地盯着她妈妈。他鼓励丹丹,把她推送到妈妈前面。丹丹在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走了,他手握丹丹留下的蓝色发带,心里空落落的。
后来,丹丹来了几封信。告诉他,她在新家很好,上了小学,还在合唱班学习唱歌。还关心他的身体,叮咛他早点收摊回家。
再后来,他离开生长的城市去了沿海地区打工。他结婚又离婚,没有子女。由于腰伤加之年龄偏大,找不到好工作。他几番辗转来到这座城市,一直在这个厂子做清洁工,他自己都记不清呆了多少个年头。
第二天,厂领导惊诧从不离开工厂的他,居然要请假。看他固执倔强的态度,领导准许了他三天假期。
安老头换上干净衣服,怀揣四千元积蓄,带着憧憬和忐忑,坐上北去的列车。
来到这个中国首都城市,几经打问,安老头找到了报纸上演唱会的剧院。望着巍峨气派的大剧院,安老头有些胆怯和心虚。二千元的门票更令安老头惴惴不安。他一咬牙,摸出了怀里皱巴巴的钞票,毅然买下一张门票。
富丽高雅的剧场内,座无虚席。舞台上方悬挂着“旅美著名歌唱家李红丹个人演唱会”的大幅横标。
优美舒缓的音乐响起,剧场内灯光熄灭,大幕徐徐拉开。
安老头看见了丹丹,那个曾经跟他相依为命的丹丹。她雍容华贵,仪态万千,美轮美奂,像一颗金光璀璨的明珠,闪耀在舞台上,闪烁在安老头面前。安老头似梦似幻,恍若置身梦境里,感动得直想落泪。
中场休息。他看见门厅摆放许多花篮。他买了一束花,他萌生了想见丹丹的念头。
后台执勤的保安拦住他。安老头畏缩支吾地说,他找李红丹。保安警惕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粗暴地将他驱赶出来。
安老头失落地转过身,又不甘心。他向里面引颈张望,渴望这时丹丹从里面走出来。
丹丹没有从里面走出来,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姑娘。她看见这位头发花白,衣着陈旧的老人,手捧鲜花,孑立道口,感觉惊讶。
她问他,大爷你找谁?安老头嗫嚅半天,没有说出口。姑娘笑了,你是李红丹的粉丝吧,给她送花?安老头急忙点头。姑娘说现在演出时间,后台不能进人。我替你送去吧。
安老头连声谢谢。同时掏出怀里折叠好的报纸递过去。姑娘犯疑一下,随即爽快地接过去。
安老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剧院。他步履踏实而匆匆,他要赶去火车站,乘坐今晚南下列车返回工厂。
夜风抚动他花白的头发,路灯照亮他幸福安详的脸庞,他不再是佝偻猥琐的酒鬼,他挺起胸膛大步向前。
李红丹瞅了瞅化妆台上的鲜花,莞尔一笑。接着姑娘又递给她折叠好的报纸。这是什么呀?她好奇而又漫不经心地打开来,报纸里是一条蓝色的发带。
李红丹愣怔了,惊叫一声,发疯似地奔出剧院。
夜色下的城市温柔而辉煌,人流如织,车来车往,一派繁华而有序的景象。
李红丹伫立街头,脸上的泪水无声流淌下来。一辆轿车从身前驰过,震耳的音乐飘荡出来,“酒干倘卖无,多么熟悉的声音,永远也不会忘记”……
四下飘散的旋律,让李红丹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