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信徒与无神论(小说)
夏天,信阳平桥道上的洒水车一边挥洒湿润清凉,一边愉快哼唱:“总想对你表白,我的心情是多么豪迈;总想对你倾诉,我的生活是多么热爱,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意气风发走进新时代……”人行道上的梧桐浓荫引来好些人乘凉,云爱上这年头的平桥大道不只是这些因素。汪婆婆也好杵着拐杖来梧桐树荫下乘凉,云主动把发型屋的高凳子搬来搁在那儿,以便汪婆婆走累了坐着歇脚,两人就这样成了朋友。
一
发型屋的老顾客大妮理了发,瞅着云,笑道:“你吃胖了,四十多岁的女人应该多长点儿肉,显得丰满福贵。”
“嗯,这两年我吃得香睡得香,体重由八十多斤上涨到一百一十五斤,旧衣裳都穿不得了。昨儿,我对咱老吴婶说,这两年没创卫的人来发型屋骚扰,也没嫖客流氓了,就连感冒也不轻易来找我。她说:‘你隔壁招待所老板娘的帅儿大学毕业回来又考试,进平桥派出所上班,坏人不敢来……’你感觉平桥大道又变了不?”云说罢,等着大妮回答。
大妮在乱七八糟的包里翻出车钥匙,朝云笑道:“上头抓得紧,法制比过去健全,信息透明,人口素质比过去多少有点儿提升。年轻人都慌着工作挣钱,换新房买新车,整个城市到处都贴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文明有礼123等积极乐观向上的大标语,总而言之社会又进步了,平桥大道能不变?”大妮说罢,开车走了。
云想着平桥大道新变化心里美美的,扭头瞧着汪婆婆杵着拐杖站梧桐树荫地里朝她笑。她慌忙搬个高凳子来,道:“今儿太阳出来就走火了,好热呀!你走累了就坐这阴凉地儿歇歇,口渴了叫我一声,凉一大壶杭白菊枸杞茶。”她说罢,回发型屋小过道准备爬网,突然听着汪婆婆道:“我吆喝着吆喝着,你还是把我拐杖压断了,没瞧着我拐杖呀?”
“我看到了,谁让你把拐杖放那儿?压断了你活该。”媚满脸怒气,双手拿着坤包站汪婆婆面前。
汪婆婆道:“你故意把我拐杖压断得赔我,这拐杖是我借朋友的。”
媚指着汪婆婆的脸,厉声道:“谁叫你把拐杖放路边上,凭啥叫我赔?你再放,再放我还压,我陪你坐那儿,讹诈我?你妄想……”她的言行让云不由自主地推开键盘,走近她。
汪婆婆道:“你故意把我拐杖压断就得赔我,你不赔就别走。我信耶稣基督,讹诈你神不喜欢。要不然,你给我买拐杖,再不然,你赔我三十块钱,我把拐杖拿去找人瞧瞧还能不能焊好。”
媚不愿意赔,她双手一对一下指着汪婆婆的脸,又道:“压断了你活该,叫我陪你,谁叫你把拐杖放路上的?别想讹诈我,赔你多得很……”
“我、我就坐在这儿,把拐杖头放这路边、边边沿儿上。”汪婆婆气的张口结舌,泪眼汪汪。
媚伶牙俐齿,指着汪婆婆的脸还在狡辩。
云瞅着汪婆婆,想着:“她昨天还为右腿在一五四医院做手术花掉七八万块钱心疼的哭泣,今天又碰着这窝心事。海明威说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所以永远不要对别人的不幸和苦难无动于衷……”她想到这些,便大步走近美得像仙女一样的媚,道:“你衣着得体,言行不当。你应该对汪婆婆说对不起!拐杖多少钱?我给你买,或者是陪你钱。你不但不道歉,反而指手画脚厉害她。这平桥大道的停车位你买下了?这平桥大道是给你一个人修的?假如那地坡站个人呢?你敢把人撞飞?假如那地坡停辆车呢?你敢把人家车撞坏?你除了自私,还是个势利眼儿?为了停车,故意把个瘸腿老人的拐杖压坏,不赔说不过去吧?汪婆婆在农村种一辈子庄稼,今年进城来是修养受伤的腿,你最好别欺负她。”
媚朝云恶狠狠地翻着白眼儿,道:“算我背时,被你讹诈,被你黑,我赔你是因为我同情你,可怜你,知道不……”她从坤包掏出三十块钱给汪婆婆,趾高气昂地走了。
汪婆婆杵着一个铝制的拐杖和一个木制的拐杖,用腋窝夹着那个被媚压坏的拐杖去找电焊,人家都说她那拐杖是铝制的不能电焊,她只好又转回来。
志的妈走过来,道:“我买菜回来瞧着那女子指着你脸嗷嗷叫,你年纪大些,不晓得照脸斗她一巴掌,再问她为啥胡搅蛮缠不论理。”
汪婆婆道:“我信耶稣基督,不兴打人也不兴噘人。这一个坏了,一对都不能用,我找她赔一对拐杖。”
“你找她赔一对拐杖是对的,斗她一巴掌也不为过。你信耶稣基督,信耶稣基督好哇!”志的妈说罢,笑着走了
云道:“那年,我离婚后,跟着黄玲姐念一年多《圣经》。每回遭遇流氓欺负时,我都在心里祈求万能的主快来保佑我,可是,万能的主从来都不搭理我,总是得吃亏。有一回,发型屋来个老色鬼,他把我逼到门旮旯了,我才晓得从牛仔裤兜掏出剃头刀来对准那老色鬼的脚,他脚冒可多血,叫唤着仓皇逃走。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摸《圣经》心想:“让万能的主见鬼去,指望他救我,早完蛋了!我信自己,信剃头刀。”黄玲姐再来叫我去教堂守礼拜,我找借口拒绝她。
“真主啊!请你别见怪这女子将才说的话,求你天天多给她爱,赐给她平安!改变她对你的看法。万能的主,拯救她……”汪婆婆一遍遍地祈祷着。
云瞅着汪婆婆虔诚的模样,心想:“要是世人都有所信仰该多好!这世上就会少些无奈,多些快乐!”
汪婆婆在媚车旁坐到晌午十二点多,才等着媚从办公楼下来,她慌忙站起来杵着一个拐杖,微笑道:“你赔三十块钱不管用,这拐杖是铝制的没法儿电焊。打电话问朋友,他说拐杖是一百二十块钱买的,你得赔我一百二十块钱。”
媚皱着眉头,用厌恶的眼光瞅着汪婆婆,道:“你讹起人来还没完没了?你妄想再讹我一毛钱。”
“你要是不愿意赔钱,给我买一对拐杖也中,我信耶稣基督,不会讹诈人。”汪婆婆说着,用一只手撑着拐杖,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汗水。
媚柳眉倒竖,指着汪婆婆的脸,咬牙切齿道:“你做梦,妄想。”她说罢,钻进小轿车坐着玩手机。
汪婆婆杵着一长一短两拐杖站在媚车前头。
云瞧着汪婆婆颤巍巍的,怪可怜!心想:“打110来处理,媚除了赔汪婆婆钱,没准还得挨熊,还有可能会留下案底,这对于一个坐在挂着文明单位办公室的年轻女人来说不是啥好事。听说媚离婚三四年了,是女人就别为难女人,还是不报警为好。”她想到这儿,走过去拍拍媚的车窗玻璃道:“美女,你瞧汪婆婆还能坚持站多久?假如这个瘸腿婆婆是你亲妈,一个年轻美貌女人像你这样欺负她,是何感受?换位思考一下吧!你瞧烈日把她烤的浑身汗淌,咋忍心呢?”
媚下车来,又指着汪婆婆的脸没完没了地吵嚷着。汪婆婆瞅着媚发怒的脸,张着嘴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云拿着手机朝媚笑道:“我忘了,汪婆婆的儿君跟你是一个单位同事,你不该欺负你同事的妈。这都下午一点了,你们还是协商不好,我来打110报警,咱让他们来处理这事最合适。”
媚朝云摆着手,道:“你别打,别打,别打,我赔她,赔她。算我背时,算我倒霉,在单位大门口被你讹诈,被你黑……”她说着,给云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然后,恶狠狠地把一百二十块钱摔汪婆婆面前。
云弯腰把钱捡起来塞汪婆婆手里。
汪婆婆坐在高脚凳子上,撩起衣襟擦脸上的汗水,嘟囔道:“瞧着她多文静,又有学问,咋恁不讲道理哟?!”
云想着媚最后给她的那个眼神,有种不祥的预感,便道:“你满意了,我惨了!她肯定不会放过我。”
“谁说噻?你别说得吓人了。她没理不会来找你,放心吧!”汪婆婆笑着安慰云。
云道:“我一般不惹事,事来了也不怕事,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不是想着你家是汪小庙我奶奶娘家湾儿的人,又听你家老头儿说过,他管汪琦祥我表叔的妈叫老太奶,我才不会站出来替你说话。王琦祥的妈是我表奶,她是个大好人。那年冬天,表奶给我们缝棉衣,我大叫我把老公鸡杀了炖把表奶吃,我说好好好。我天天都想法儿设法儿找借口不杀老公鸡,留着它打鸣。隔墙的瘫九爷隔着院墙扯着嗓子狠噘道:‘云儿,你个死女子兽,鬼女子种,没良心的狗东西,你那老公鸡长的是铁脖子杀不死呀?你奸头抹子奸又奸,天天吃饭把门关。苍蝇衔你半拉米,屋前屋后撵三里;苍蝇飞到刺林里,你脱了帽子朝里钻……’半个多月过去了,表奶在我们家没吃着一顿肉菜,她把我们姊妹几个的棉衣都缝好就走了。因此,我们这辈子欠表奶。晓得咱们沾亲带故,就是不晓得该咋称呼?”
汪婆婆道:“尤小湾儿汪琦祥的妈,我们确实是叫老太奶。我老婆子的娘家是你那湾儿东边大黄原的,她叫黄东英。咱们是沾亲带故,我也不晓得咱该咋称呼,等我腿好了,回咱老家去问问。”
“我估计咱们十有八九表不出三千里。”云说着,笑了。
汪婆婆笑道:“我回家吃晌饭,你在这儿,别害怕,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是怕她,是因为我信耶稣基督。她毕竟是有学问的人,跟我那大孩子是一个单位,真搞起来了,对她影响不好。”她说着,杵着一长一短两拐杖朝后院去了。
云望着汪婆婆的背影,思摸着她将才说过的话,才晓得她并不软弱,她只是选择了善良和信仰,却被媚视为软弱可欺。
没良心没道德的人,即使学历再高,财富再多,权位再重,也只是社会上的人渣垃圾。
二
正晌午,天可热。云想着:“这个时间人家都在吃晌饭,又停电了,不会有顾客来。”便趴发型屋小床上听着平桥大道梧桐树上的婵儿撕心裂肺地叫喊,任由汗水肆意流淌。
媚走进发型屋指着云,道:“你睡那儿嘎子?你起来,你起来,你快给我起来……”
云晓得来者不善,浑身酸软不想动,她满脸痛苦道:“你找我有嘛事呢?我好事来了,肚子疼。”
“你个熊屌老女人吃饱饭撑的,你闲的没熊屌事干,我叫你还好管稀嫌事,她跟你啥关系?你早晨说打110嘎子……”媚噘着噘着,下手拽着云白色的老头衫领子,她把云老头衫领子扯的露出半拉胸,还再扯。
云光脚下地,把媚朝发型屋门外推着,道:“你口口声声噘我熊屌老女人,你是不是女人?把你的熊屌拿出来我瞅瞅。我是老女人,你外表年轻漂亮,就是超级不要脸,你用华服包裹着臭皮囊,谁都想不到你有多卑鄙,多龌龊,多恶毒。那天,我要不是想着你年轻,跟我一样离过婚,还坐在挂着文明单位的办公室,早就打110报警了。不跟你一般见识,你今儿还来倒打一耙子。你快松手,再指一下,噘一句,我非得撕烂你个不要脸的贱东西,别以为我租你单位的房子就害怕你,这个破发型屋姑奶奶不要了……”这是云开二十多年发型屋以来头一回说不要了,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
媚用手指着云的脸,道:“你就是个熊屌老女人,你就是个熊屌老女人,你就是个熊屌老女人……”
云瞅着媚来回跳动的手指染着红指甲,心想:“陆游那可爱的红酥手是不是照着这样的手写的?咋恁硌硬人?”便冷笑道:“你别对我指手画脚,也别当我跟汪婆婆一样恁好欺负,她是耶稣基督信徒,我是无神论,我信流氓还需流氓治。再说了,这世上没老女人哪来的你呀?把你花裙脱下来,让这平桥大道往来行人都瞧瞧你个熊屌小女人还能一掐一冒水不?把你脸壳子上的胭脂粉卸掉,未必有我这颜色……”她被脚下的水泥地烫得不停跳脚,只好转回发型屋穿鞋。
媚还站发型屋门口,用手指着噘道:“你个熊屌老女人壳子,谁叫你吃饱撑的管稀嫌事?她跟你啥关系……”
云气得穿了一只破凉拖鞋,拿起另一只破凉拖鞋指着媚,道:“我跟汪婆婆是啥关系,与你无关。有句俗话是:‘大路不平旁人踩。’你再噘我一句试试?那天,我还拿你当个人,今天发现你没一点儿人性,简直是猪狗不如。”她瞧不起这个文明单位素质低下的职员,准备下手撸她。
媚突然不噘也不指了,走进树荫地里,拿着手机道:“我打110来抓你,再把我办公室的同事都叫下来……”她声音也变得很柔弱。
“我被你气昏了头,竟然忘了报警,你打110更好。给你脸你不要,谁也没办法。你在这儿叫110来,我上三楼把汪婆婆叫下来给我作证。”云说着,转身瞧着媚的领导反书记站在背后,她这才明白媚突然变柔弱的原因,心想:“这女人真狡猾,她变脸好快呀!”
反书记皱着眉头,板着脸,朝云厉声道:“说,因为啥子?”
云扭头瞧着媚还站梧桐树荫地里,拿着手机正望着她,便道:“大前天吃罢早饭,你那院的汪婆婆在我发型屋门口树荫下乘凉,媚把她拐杖头儿压断了。汪婆婆叫她赔,她不但不赔,反而指着汪婆婆的脸吵。我瞧不过意儿,就站出来替汪婆婆说句公道话。这都过去三四天了,媚将才跑发型屋来撕我老头衫,还非得问我早晨说打110嘎子?”
“今早晨,我跟汪婆婆闲聊家乡农事,瞧着执勤的警车。我说7月8日下小雨。下午,估计是两点多,对面那堵墙边有一二十个小伙子轮流打一个小伙子,这树脚下有牌摊,人家望着都无动于衷。我担心那个半大的孩子被打坏了,他父母会急死。我想打110来不及,瞧着你那院的阳大哥,就叫阳大哥带两个人去劝劝他们别打了。阳大哥说人家打架碍你啥事?你没看着那有黄毛还有红毛?那不是一群人,那是一群杂种,一群野狼。中国大,人口多,打死一个少一个,省得他给国家添负担。我就拨打110,不晓得是谁说的,你问问那挨打的小伙子愿意叫你打110报警不?那酒店的八妹也说你最好别管,管好自己的孩子,咱开店,谁都惹不起。我还是打110了,准备挂电话时,打架的小伙子都骑着摩托车跑了,我的意思说社会冷漠。你瞧我手机上还有打110的年月日记录。媚打发型屋门口路过,可能听着了,她借机生事……”
我道:“文学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生活片段。”
因此
我从不担心将来没有写作素材。
我只担心将来会是啥样的生活?
能否比今天好些……
感谢张老师编辑:浮世绘(小说)信徒与无神论
感谢张老师理解我的江湖我的文
祝你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