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家国天下】麻雀,渐渐远去的乡村精灵(散文)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突然发现村子里的麻雀少了很多很多,甚至听不到麻雀的叫声,就在那个瞬间,我猛然间意识到眼前的村庄少了些什么。过去,我整天听着麻雀那叽叽喳喳的叫声,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可有一天却突然听不到了,我觉得村庄一下子变得死气沉沉的。昔日的村庄,之所以充满喜庆、欢乐,在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各种鸟的鸣叫,而麻雀则是村子里最常见的鸟类。经历了那些巨变,我才清晰地意识到麻雀是村庄里的精灵。没有群居的麻雀的村子是不完整的,听不到麻雀鸣叫的村子也是毫无生机的。
只要稍稍得空,我总会绞尽脑汁苦想一个问题:如今的村庄为何很缺麻雀?或者说,昔日的麻雀究竟去了哪里?难道是它们都去了其它国家不成?诸如那一类的问题,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但却没有答案。我不知道如今看到的现象是如何造成的,也想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唯有在记忆深处寻找昔日的画面。可曾经的那些往事,只要想起,我便有点不好意思,纵使当时事出有因,可我总觉得自己无颜面对那些曾经给我带来很多很多欢乐的精灵。
小时候,我们这些小孩总会拿麻雀来找乐子。麻雀又是喜欢群居的动物,于是就给我们提供了很多机会。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麻雀,肯定是三只五只或者一群一群的。它们或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站在户外的电线上,或者跟叠罗汉一样拥挤在房檐下,或者在某棵长得枝叶茂盛的大树上找虫子,纵使在空旷处遇到,也是结伴在一起的。我们很讨厌它们聚在一起的样子。不管是谁,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看见,就会在原地捡些小石头,朝它们聚集的地方扔去。接下来,往往是一样的——那些聚集在一起的麻雀都被突如其来的小石头吓得一哄而散,只要那个时候,它们是分散开的。看见它们的窘态,我们都很得意,就像在战场打了胜仗马上要凯旋归来似的。我们如此捉弄麻雀,大人们是不管的,因为麻雀有时候也的确挺招人讨厌的。
除了冬季,其它季节,麻雀都在活动。金秋收获时节,我们在田野里忙着采收各种农作物,村子里的麻雀也没闲着,褪去绿色外衣的玉米、果园里熟透了的水果,都是它们眼中的美食。对村子里的麻雀,我们起初并没有恶意,可它们总在“掠夺”田野里的农作物,这就令我们不得不下狠手了。心善的人,总会给它们在地里留一点,还刻意在分界处做好标记,并在不允许它们侵犯的区域插上稻草人,可它们却好像不懂事似的,依然在夜间去掠夺。第二天,我们刚刚到地里,就发现很多熟透的苹果都有被鸟啄过的痕迹。这下,终于将我们惹怒了。村里的小孩临时组成几个小组,专门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麻雀。
我们想了很多招数。喷农药是最常见的办法,这是为了让麻雀们知道田野里的农作物不能吃。只要它们看见自己的同伴硬邦邦地躺在某个区域,便知道那里的农作物都不能吃。我们还会故意将毒死的麻雀挂在果树上。还别说,效果真的很明显。不仅仅是麻雀被震慑住了,所有的鸟儿都不敢前去“偷吃”。但孩子们都不喜欢那样的办法,觉得将麻雀直接毒死没有新鲜感。他们喜欢掏鸟窝和用土枪枪杀。
麻雀喜欢群居,刚好利于枪杀。土枪的射程短,但威力巨大,尤其是射杀的范围很大。村里只有三户人家有土枪,他们通常是不给孩子们玩的;只有秋收季节除外。村里的孩子王从叔伯的手中接过土枪时,那神态别提有多么的恭敬了——抬头挺胸,站得如白杨树一般的笔直,还会大喊一声:“保证完成任务!”并敬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孩子们边大声嚷嚷着,边争先恐后地上前抚摸着拥有巨大威力的土枪,眼神里都流露出想打一枪的想法,可子弹有限,只能眼馋地看着扛着土枪的孩子王,在脑海里想象着自己手握土枪时的英姿。等孩子们来到田野里,他们就不再嚷嚷了,全部趴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不远处的麻雀。它们还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经到来,依然挤在一起,时不时地叫几声。孩子王给大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大家都点了点头,纷纷捂着耳朵,紧接着空气中传来一声枪响,不远处的麻雀在大家的注视下陆续掉落在地,有些竟然还会在掉落的过程中扑棱棱地飞几下,好像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已经被强行终结了。接下来,孩子们都很高兴,他们捡起掉在地上的麻雀,找个空地,生堆火,将那些麻雀开膛破肚后,就用一根铁丝穿起来,放在火堆上烤。不一会儿,一缕缕淡淡的清香就会扑鼻而来,惹得那些在一旁围观的孩子们都不断吞咽着嘴里的涎水,正在烤麻雀的孩子也强不到那里去,喉节处不断上上下下地活动着。待所有的麻雀肉被烤熟后,他们先将烤好的肉按人头分开,就开始享受到手的美餐。他们都吃得津津有味的,那些普普通通的麻雀肉在他们的心里就跟山珍海味一样。
在昔日的村庄,孩子们最热衷于干的事,莫过于掏鸟窝,如果能掏到鸟蛋,那就再好不过了。那些蛋,可以煮着吃,也可以炒着吃,在经济落后的那个年代里,鸟蛋无异于人世间的一道美餐。只要孩子们得空,就会去掏鸟窝。但能获得鸟蛋的几率并不是很大。有时候,孩子们紧张忙活小半天,并没有获得鸟蛋,心中的怨气就在不经意的瞬间突然变大了。他们接下来做的事,非常残忍。他们会将鸟窝里刚刚孵化的鸟崽子当做玩具,并想出各种摧残他们的办法,眼睁睁地注视着它们痛苦地挣扎着,直到不能动弹为止。但他们依然不解恨,还会继续残忍地折磨它们,直到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可孩子们的恶作剧,大人们并不会去责备,只因那些麻雀对庄稼地的威胁太大了。每年最繁忙的收获时节,人们都要和麻雀进行各种各样的斗争。因而孩子们的残忍行为,在大人们的眼中,是在为人们除害。
到了冬季,麻雀们的苦日子就来了。它们没有储存过冬的干粮,就算提前储存,也会被那些经常掏鸟窝的孩子们破坏的。在漫长的冬季,它们除了在田野里寻找遗留在地里的干果,就是在村子里寻找人们不慎洒在地上的剩饭剩菜。更多的时候,它们都会缩成一团,待在房檐下或者墙缝中的鸟窝里。它们可能期盼着暖春的到来,也可能渴望着人类能友善地对待它们,可它们的期望与现实往往是完全相反的。等待它们的,除了那些熊孩子的恶作剧,就是人们设下的各种陷阱。它们看到死去的同伴时,不知道心里究竟有没有感到悲痛呢?我想它们肯定也会的,只是无法改变眼前看到的一切而已。
回想起当年的往事,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针对麻雀的所有行动,我都亲自参与过。只要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群麻雀叽叽喳喳鸣叫着的场面时,我总觉得自己的罪孽无法得到宽恕。但我又该怎么做呢?纵使我万分痛恨自己,可昔日里的景象,终究再也无法重现了。而且我们曾经刻意针对麻雀的所有行动,也是有苦衷的。如果那些麻雀只是在田野里捉虫子,并没有让我们受到损失的话,我们怎么可能那么残忍地对待它们呢?我们都会长大,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怎能感受不到麻雀们心中的苦楚呢?可麻雀带来的危害是真实存在的。而田野里的农作物是我们生存下去的必备资源。那两者之间,我们只能做出唯一的选择。但我依然无法原谅自己昔日犯下的过失。
我该如何弥补呢?如果我给乡亲们解释麻雀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友好地对待它们。我敢肯定,他们都会觉得我是在说梦话,因为麻雀造成的危害,大家都亲眼看到了。我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更无法劝阻他们停止针对麻雀的一系列行动。虽然现在的麻雀少了,可它们对农作物的危害依然存在。昔日的一切依然在重复出现,而且现在的手段比过去高明很多。惨死在人类手中的麻雀,不计其数。我很无奈,但却没有法子,唯有向上苍祈祷,期盼人类与鸟类之间达到平衡的那一天早日到来。只要看到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麻雀,我便会向他们诉说,不要和人类为敌;要是在田野里看到僵硬的麻雀,我就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忏悔,并告诉它们,人类是有苦衷的,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同时,我又在质问上苍平衡究竟在哪一天才能到来。我一直期盼着,可盼来盼去盼了这些年,只看到了麻雀的数目越来越少了。
如今的村庄很美,所有的房屋都装修得富丽堂皇,但人们都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现象——麻雀很难遇到。听不见叽叽喳喳的鸣叫声,生活就缺少很多乐趣,我只能在记忆深处探寻那渐渐远去的乡村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