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谁的罪过
上世纪农村人民公社化的年代,我老家的生产队,选举了一个叫曾强的人当生产队长,他五十开外,当过兵,圆胖的脸上,常露着笑容,会讨好社员,人勤快,会应酬世面、会处事,对上对下他都行得通。
记得是那年春天的插秧时期,根据上级的要求,无论什么稻田都必须拉绳子栽秧苗,栽直栽好,保证规格质量。他派八个社员到公路边的水田去插秧。社员刚刚下田,公社驻大队干部罗同志就来了,他蹲在公路边,指挥社员插秧,要东西开行,绳索要拉直,行距宽六寸,株距三寸,这个规格质量一定要保证,栽得不好,就返工重栽。
社员见他脚穿鞋袜,明知他是弹花匠的女——会弹不会纺,就说,罗同志,你下田来做个示范好不好?他知道是社员有意将他的军,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还是硬着头皮下了田,栽了几分钟后说,就照这样栽,我现在要到三队去看看,等会我再来检查,说完就走了。
罗同志走了,八个社员照他栽的样子栽了半天,一块田还没栽到一半,一个社员说,他哪是为搞好生产,是来折腾我们这些农民,如果不搞这一套把戏,这块田早就栽完了,这叫什么抢栽抢种啊,大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敢怒不敢言。
第二天,这八个社员又在附近的一块弯田去插秧,他们见无人来管,就不拉绳索,顺着田坎栽,行株距随意,栽的巴田弯和稀大窝。他们边插边议论:昨天罗同志格外一条筋,我们“吊儿”触地就插秧,插了几十年还要他来教?今天我们就按老办法插秧,看它出不出稻子,难道会出稗子吗?真是人做活路狗管工……
社员正议论得起劲的时候,那个罗同志不知何时又转到这里来,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又看到他们没按规格栽,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问是哪几个社员的主张,没有人应声,就把其中一个反对他很起劲的社员从田里叫出来,指指点点地训斥:你是不是要造反了,是不是要搞垮人民公社?并叫另一个社员去把曾队长找了来,问他这队长是咋当的,社员咋不听话,胡乱的栽秧苗。必须叫他们返工重栽,对领头不按规格栽的社员扣罚工分,严肃处理。
曾队长在他面前,又是检讨又是保证,点头哈腰,照办、照办。罗同志才消了一些气,趾高气昂地走了。这时队长又对栽秧的几个社员,喜笑颜开地说些趣话。他说:你们想怎样插就怎样插,不要怕,到大队、公社开会。大不了我检讨几句,天大的事,我来承起。
可是,他没有想到姓罗的住队干部回到公社,告了他的黑状,经公社党委研究,在公社召开的三干会上对他进行了批判,说他反对农业学大寨、反对农业八字宪法,宣布撤销他生产队长的职务。
曾强怎么也想不通,为栽秧苗这件事,就遭到这样的打击。公社三干会结束后,他走到场镇的桥边,见几个熟人在那里喝酒,有说有笑,开怀畅饮,他说给我来一碗好不好?
“好好好,快来快来!”几个熟人异口同声地说,接着就给他倒了一大碗的酒,曾强接过手就一口气喝了下去,接着又连续来了两大碗,他把酒当清水往肚里灌了进去。他走了一下午的路,到家时是掌灯时分,他没有洗脸、洗脚,倒在床上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还没有起床,他的老婆去唤他起来吃饭,推了几下没有动静,撩开被子发现他的鼻孔、口腔有很多血块,被子、床单上都是血,肢体冰冷,没有呼吸,不知什么时候死了。他死前是否知道痛苦?谁也不知道。他的老婆和几个儿女哭得死去活来,不知如何是好,同院邻居闻知,把生产队会计找来,开了队委会,研究出解决处理办法。
这个曾队长,从没有顾家,家里日子过得很紧,两间竹篱笆房子,残墙破壁,不避风雨,四面四挂,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怎么办呢?社员大家帮助,有木板的出木板,会木活的打棺木,有力的破土挖坑,力气大的把他抬了出去,全队老老少少都去为他送葬,为失去这个处处为他们着想的好队长,悲痛不已!
他们不明白队长之死是谁的罪过?为什么一个好人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