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商业时代
老孟最近郁闷得很。工厂的货发不出去,发出去的货又收不回钱来。别人欠他的款,他又欠原料商钱。公司账上三个亿的三角债绕来绕去,绕得他心烦意乱。
伫立在金融区CBD二十八层望下去,高架和地面的车辆首尾相接,拥挤不堪。老孟觉得自己正像这些东奔西突的蚂蚁,找不到出路。
他回到办公台,桌上散落公司的路演文件和发债评级。他屁股还未在大班椅落座,秘书苗燕踩着高跟鞋,袅袅娜娜走进来。
苗燕是他铁哥们的女友,听说还是名牌大学的硕士。他这个哥们从业捞金的房地产,大字不识几个,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苗燕聪颖机灵。办公室的接人待物,应酬往来,她处理得有条不紊,让老孟省下不少心思。苗燕递给他一纸电邮。他一看,金边眼镜上的眉头皱成一团。
陈总的飞机几点到?苗燕回答下午三点。陈总是公司的合作厂商,特地从东北飞来,肯定是冲着欠款来的。
苗燕驾驶最新款奔驰,风驰电掣驶向机场。
老孟躺在后座,脑子不住打转。陈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公司资金链断裂的时候,他来了。陈总是公司的大合作方,业务量占据三分之一。他不敢怠慢,更不敢得罪陈总。
接机口,老孟迎待国家元首一样,与陈总拥抱握手,表达热情欢迎和诚挚敬意。苗燕也与陈总来了一个相拥。
接风宴上,老孟拿出两瓶三十年的年份茅台,市场价一瓶7000。这是公司的供应商,办公楼下的专营店提供的高仿版。老孟常喝老茅台,感觉这酒跟真酒只有微小差异。他自信东北的陈总不会察觉。
晚饭后,老孟一行来到本市最豪华的会员制夜总会。
贵宾包桌坐下,老孟笑问陈总:来“拉图”?“马高”?还是“奥比昂”?
侍者贴近老孟耳语:我们这里有康帝。“罗曼尼.康帝”?酒中皇帝?这款红酒全世界年产量不过六千瓶,恐怕是假的吧?老孟嘴里没有说,只是摇摇头。
表演台上,身着黑色燕尾服的老外,坐在一架白色斯坦威钢琴前,专注地弹奏贝多芬的《月光》。轻盈柔美的琴音,像如水的月光流淌在奢靡多金的夜总会,迷幻而又忧伤。
陈总突兀冒出一句话:孟总,我们的货款……老孟满脸堆笑地接过他话头:放心,我早已安排好了。
风姿婀娜的苗燕挨近陈总,举起酒杯,与陈总频频干杯,碰杯声像风铃清脆悦耳。
离开夜总会时,陈总醉眼朦胧,步履踉跄。老孟和苗燕左右搀扶他,来到楼上的五星级酒店。客房门前,老孟让苗燕去车里等他。
老孟将陈总放倒在沙发里,为他泡上一杯热茶。陈总神志尚在,傻傻地望着他笑。
老孟留下一盒古巴雪茄,告辞出来。他乘电梯径直来到楼下的SP会所,挑选了两名漂亮温柔的女技师,让她俩去1308房服务。他当场支付了不菲的台费和小费。
车上苗燕问,陈总醉了?老孟不语。瞥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苗燕没有再问。
奔驰车沿着空寂的大街轻快地驰去。高楼大夏上,巨大的LED广告屏五彩闪烁,四射出商业时代的激情、狂热和无休无止的欲望。
回到家,老孟从LV手包掏出手机,给政府部门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关闭手机铃音,打着呵欠,沐浴睡觉。
老孟醒来时,手机满屏是未接电话,有身在香港汪董的,有公司的,还有苗燕的。
苗燕告诉他,昨夜陈总在酒店被警察带走,涉嫌色情服务。可能被罚款,也可能被拘留。现在人在派出所。
羁押室内,陈总一脸憔悴,萎靡沮丧。陈总说他走后,有两个年轻女人敲门来到房间。后来警察也来了。他昨天喝酒太多,意识迷糊,当时很多细节记不清了。
老孟拍拍陈总臂膀,宽慰他,没事的,这一页翻过去了。
他带领陈总走出来时,苗燕已经将车等候在派出所门前。他俩上了后座。苗燕忿忿不平地抱怨:这些人将罚款当成工资收入了。三万元呀,太坑人了嘛!
老孟会意,这是讲给陈总听的。
因为这次突发事件,陈总全无心情呆在这个城市。他让苗燕订了一张当天的商务舱机票,返回东北。
老孟和苗燕再三劝说与挽留。说陪他去这个城市的世界文化遗产地,和世界自然遗产地游玩散心,看看大熊猫,打打高尔夫,散除烦恼。陈总执意而坚决地拒绝了。
机场贵宾室,轻漾着萨克斯《回家》的旋律。陈总紧紧拽住老孟双手,诚恳地说:太感谢了,没有你们帮助,真不知道这事怎样收场。
老孟朗声大笑,豪放地说,我们是好兄弟,这点事算什么。就是你犯了死罪,兄弟我,第一个替你上刑场。
老孟主动提起货款一事。陈总有些扭捏,满脸尴尬表情。好像欠债的是他,而不是老孟。老孟讲:你放心,货款我回头就打过去。
陈总眼圈发潮,声音哽咽,动情地连声感谢。他紧紧搂抱着老孟说:谢谢,我的好兄弟。
站在候机楼玻璃前,眺望陈总乘坐的3405航班飞机,融入广阔而深邃的蓝天白云中,苗燕不经意地问:你下的套吧。
老孟没有回答。他深深地叹口气:下一个债主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