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讲“红眼病”老哥。也不知怎么了，最近的文章，在一些随笔杂文中他都是名副其实的主角。这也难怪，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难得了。
　　 除了长篇作品，其它体裁的文章里倘有人物出现，绝非虚构，他们都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只是有些是我见到过的陌生人，而有些则是与我有一定交集的熟人。
　　 “红眼病”老哥就属于后者，他的姓名、年龄，我都知道，但出于对他的尊重，自然不便公之于众。他喜欢跟我论朋友，好像他眼中的所谓朋友是可以接济他的。我也欣然，然我的想法可没他那么高深莫测，“只要不是敌人，都可以成为朋友”，我这掷地有声的论调可不似一些大家的演讲稿里的金句呵，初听时掌声雷动，待细细品咂，金句就跟闹着玩似的，意义全无。凡我讲的话，可是会被要求“自我遵循”的。
　　 前一阵子，大概半个月之前吧，门岗室里突然多了一箱葡萄，上面收件人的地方赫然写着后勤园长的名字。记得那天我也是值午班，晚上六点钟左右，先是送走了数百名“小祖宗”和他们的家长，而后又送走了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出来的工作人员。领导干部普遍下班晚，我在门口抽着烟，与其他保安正聊天扯皮呢，后勤园长这才慢慢悠悠地出来。我便前迎，跟他说他有一箱葡萄在这儿。
　　 后勤园长忙拆开包裹，打开箱子，满满登登颗粒饱满、光泽透亮的青提映入眼帘。
　　 “呵，听朋友说这家葡萄不错，就买了一箱，还别说，是挺不错的。来，尝尝。”后勤园长摘下一粒，放进嘴里，啧啧称赞，并将箱子端到我面前。
　　 我也没客气，摘下几粒，吃了起来，确实挺甜，“不错，不错，很好吃，这是奶提吧。”我问。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好吃就行。”后勤园长笑笑说，随之将盖子盖上，放回原处。
　　 “怎么不拿走呢？”我问。
　　 “今儿就不拿了，我得出去，有点儿事，拿着它不方便。再说了，我又没开车，骑摩托来的。”后勤园长说。
　　 “我可跟你说啊，领导，赶紧拿走，这个味儿挺合我胃口，别明天你再来取，被我吃没了。”
　　 后勤园长哈哈大笑，说，“尽管吃，别跟我客气啊，小鹤，能吃就吃，随便。”
　　 我跟后勤园长的关系不敢说有多么深厚，却也不浅，不然我也不敢跟他讲这番话，极尽调侃。
　　 见后勤园长离开，其他园长也相继离开，所谓的值岗，立时就变成了舒放的安适。久已不食晚饭的我，索性取出两串葡萄来充饥，毕竟它强过大队的伙食，至于对减肥的恪守嘛，只能去学大多数人，把它移交给明天喽。
　　 左一粒葡萄，右一笔文章，灯下漫笔，墨迹发光。在纸间悲天悯人、义愤填膺之际，何尝不是惬意的享受呢？心中的苦干脆留在心里便好了。
　　 不料“红眼病”老哥竟像个夜游神似的，瞪着他那双死鱼般的红肿眼睛，扒开房门，定神瞧着我。
　　 还好我胆子不算小，不然还真有可能被他那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出心脏病来了。“你干啥来了？打扰我写作。”
　　 “写啥呀写，天天看你写，也没见你写出什么名堂来。”他冲我不屑地冷嘲说。
　　 “正因为我还没写出名堂来，你才能看到我，等我写出名堂了，我认识你是谁呀。”
　　 “你这葡萄哪儿弄的？”
　　 跟“红眼病”老哥讲话，顶多三句，他定会转移话题，将侧重点转到他的顾念中去。
　　 “哪儿弄的？跟你一样，捡的呗，咱是穷人，买不起。”我一本正经逗他说。
　　 “你可真能胡说八道，这么好的葡萄说捡就能捡到，开什么玩笑！”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专挑好的捡，坏的从来不要。不像你，好的坏的来者不拒，能往肚子里塞就行。”
　　 “那……那你让我尝尝呗。”他伸出手来，亮于我面前，就差直接摘下葡萄往嘴里塞了。
　　 “尝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可跟你说清楚喽，出了事你可别找我。”
　　 “不想给就不给，还出事，吃个葡萄能出什么事，难不成这葡萄有毒？要是有毒的话，第一个也得把你毒死。”
　　 “毒呢，倒是没有，但是这葡萄可不是我的，是后勤张园长的，他明天早上上班，要是看到箱子里的葡萄少了，问谁吃的，可有你一个啊。到时候扣你钱，罚你款，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应该知道，没经过人家同意就私自拿人家的东西，跟偷是一个性质，罪过可是不小啊。”
　　 “他的？”
　　 “啊。”
　　 “那你怎么吃了？”
　　 “他让我吃的啊。”
　　 “他凭什么就让你一个人吃啊？”
　　 “你这话说的怎么傻了吧唧的呢？你钱为什么不给我花呢？”
　　 “你……你怎么能这么比较呢。”
　　 “人家让我吃，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可千万别跟我说，全天下请别人吃东西的人，都得顺带捎上你啊，你算哪根葱啊，想吃的话，可以自己买呀。哦，对了，你现在也可以吃啊，吃吧，随便。”
　　 “随……便？”
　　 “当然随便了。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情是干不了的，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吃喝玩乐嫖赌抽，坑蒙拐骗抢杀偷，随你心情。不过还是那句话，出了什么事，我可管不了，自己兜着，啊。”
　　 “你这人……咳，算了，我不吃就是了，你给我开门，我得出去。”
　　 “出去干什么呀？捡葡萄去？”
　　 “用你管！”撂下这句话，“红眼病”老哥就急匆匆地离开幼儿园，跑掉了。
　　 望着他那本不佝偻的佝偻背影，双眼放出血红色的强光，在地面，在草丛，在树下不停地扫描着，整一架扫描仪，一副不捡到葡萄便誓不罢休的气势。我除了怀有不齿之心，竟并附钦佩之意——如此红眼之人，实乃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