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扫大街(散文·家园)
在我的记忆中有许许多多的回忆,但都随风而散了。让我记得的,只有那些开在记忆深处的花。依然让我记忆犹新的是扫大街。
小时候我背着哥哥、姐姐们的旧书包,走在奔往村小学的土大街上。寒冷的早上,无情的风呼呼地刮着,像一条皮鞭,狠狠地抽打在树梢发出沙沙地声响,两旁是破旧的土屋。大街上八九个男男女女正在慢悠悠地扫大街。突然,一阵强风刮过,刚扫好的落叶,又被风吹得在空中翩翩起舞,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笑声。治安主任老黄在一边监督者,老黄是位退伍老红军,老家山西,早年跟着阎锡山当兵,后来被俘投靠了红军。他一手卡着腰、一手拿着洋铁皮卷的土喇叭。虽然他的军装已有些破旧,在我看来却很威严,我小小心心地从他身旁走过去,只见他肥厚的大嘴对着土喇叭,开始对着扫大街的人们训开了话;“尔斯乎,你们这一小撮地富反坏右,亡我之心不死,现在虽然低着头扫大街,心里却在偷骂我们广大穷苦人民的救星毛主席,还有我们伟大的、英明的中国共产党。尔斯乎……”
扫大街的黑五类们敢怒不敢言,拖起扫帚拼命甩起来,一股股尘土飞扬着扑向老黄。那边老黄也不示弱,土喇叭对准扫大街劳动改造的人们骂道:“尔斯乎,坏种!你们这一小撮阶级敌人不要太嚣张,尔斯乎……”
那一年我读小学二年级,不知道‘尔斯乎’是高雅的文言文,我还以为它的意思是:“儿子死了,在湖田地里”。这些坏人不扫大街时,也会借我们教室开会学习,当然不是学文化,也不是老师上课,还是治安主任老黄给他们上课。同学们大都出去玩啦,我却很好奇想听他们是如何开会学习的,治安主任老黄此时也不用土喇叭了,每讲几句依旧忘不了他的口头禅‘尔斯乎’,“尔斯乎,你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坏种,过去你们坏事干绝,依仗有钱有势,抢人田地霸占民妇,有个别的还杀害革命干部,尔斯乎,真是罪大恶极,要不是共产党毛主席有政策,我他妈真想一枪毙了你们。尔斯乎……”
一九六二年,听说蒋介石要窜犯大陆,扫大街的黑五类们(即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的子女。认为报复的机会来了,结为同盟在就一起喝了鸡血酒,选择了一个乌云滚滚的日子,想把老黄给活活打死,以解心头之恨。这事传到一起退伍的老红军老杨那里,他人缘不错,平时低调没人打他,知道真相的他吓得一溜小跑来到县城,向领导报告情况。县公安局马上逮捕了参与打人的地、富、反坏、右分子。而老黄必竟是从枪林弹雨里打出来的,那能就死就死?也该老黄命不该绝,也是老黄命大,就在被他们认为活活打死后,扔在野外,不一会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老黄居然被淋活了。后来法院判决了为首的几个四、五、六、七年的徒刑,罪有应的。而老黄不怕打,也不怕死,依旧拿着铁喇叭,喝上一气酒就喊起大街来:“尔斯乎,一小撮阶级敌人……”
多少年后的今天,“尔斯乎”的一家人都迁到城里,在外浪迹大半辈子,寻找用武之地的我,走在故乡的水泥大街上,我又看到了当年扫大街的子女们,身穿黄马褂也在扫大街,不同的是他们比父辈们显得更加淡定自如。
村里的老党员、老干部谈起扫大街的事,他们说:“现在扫大街不是白干的,公家给发工资……”我问起当年为党和人民出了一辈子力的老党员、老干部生活如何、待遇怎样?他们无限感慨地说:“和老少爷们一样,六十周岁后每月领取养老金一百元!”听罢,我的心在震颤,他们很知足,他们认为房子是应该经常打扫的,不打扫就会积满灰尘;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也会灰尘满面。我们同志的思想,我们党的工作,也会沾染灰尘的,也应该打扫和洗涤。这就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村干部!
大街依旧再扫,生活依旧在继续,相思依旧很遥远。我却从八九点钟的阳光少年,变成了今天的花甲老者!扫大街永远也留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