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开春，天气却异常寒冷，凌冽的西北风吹过空旷的街道，扬起一阵尘土。
　　 街道上行人稀疏。胡月将头上的礼帽拉低了些，遮掩住半个脸庞。古老厚重的城门楼下边，伫立几个陌生人，探头探脑地窥视着过往的路人。
　　 作为职业情报人员，他很快发现跟踪他的尾巴。
　　 他跳上一辆黄包车，在城里大街上溜达了几圈后，下车进入一家人流熙攘的百货公司，从后门溜出来，成功地甩掉了后面的跟踪。
　　 胡月今天乔装便衣，急匆匆赶去城中茶馆，与他的上线接头，是为了交换一份非常重要的情报。
　　 几年前，他接受党的指示，潜伏在敌人内部，从事秘密地下情报工作。他的公开身份是这座城市城防司令部的少校情报科长。
　　 他刚刚获取了敌人城防工事，以及兵力部署的绝密文件，必须立即将这份宝贵情报，转交他的上线，配合渡江南下的解放军，歼灭这座城市的守敌，解放这座古老的江南重镇。
　　 上线是一位秀丽端庄的女同志，跟自己年龄相仿，二十五六岁。常常穿着旗袍，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由于地下工作的严格纪律，他不知道上线的姓名。他俩见过几面，她的周密细致，沉着温婉，让他对这位女同志，充满信任和亲切感。
　　 踏进茶馆的一瞬间，他职业性地环顾四周，心里一凛。
　　 对面墙角依靠着几个可疑的人员。他踌躇了一下。但是这份情报太重要了，而且时间迫切，必须马上送出去。
　　 茶园里正在演唱苏州评弹戏。戏台上，琴瑟交鸣，吴音绵软；台下的茶客们交头接耳，人声哄哄。
　　 胡月镇定而匆急地走上二楼约定的包间。
　　 包间里，他与这位秀丽的女同志见面。没有寒暄，直接将情报交给她。同时强调情报的重要性，必须立刻转交江北的解放军。
　　 上线女同志握住他的手，以党组织名义，感谢他冒着生命危险，为解放这座城市做出的贡献。她亲切的话语，令胡月深受鼓舞，指尖传来几许温柔，让他内心暖意融融。
　　 突然，楼下人声鼎沸，楼梯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包间门被猛然撞开，放哨警戒的同志提枪冲进来，叫他们快走，这里已经被特务们包围了。
　　 枪声大作，子弹横飞。放哨的同志一头重重地栽倒在血泊中。
　　 胡月与这位女同志持枪还击。
　　 “我来掩护，你快撤！”胡月以掀翻的茶桌为掩体，一边向门外的敌人射击，一边焦急地对女同志说。
　　 “不！你先走，你的身份不能暴露！”女同志回应道。
　　 胡月换了一个弹匣，举枪击倒一个冲进门的特务。
　　 女同志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怒气冲冲对他喝道：“我是上级，我命令你带上情报快撤！”奋力将他推向包间后墙的窗户边。
　　 他看见女同志靠着墙边，无力地蹲下去。她左肩涌出大片殷红的鲜血，痛苦的表情洋溢在白皙的脸庞。他打算为她包扎伤口。“你快走！”她再一次厉声地呵斥他。
　　 他被迫跨上窗台，留恋而悲痛地回望一眼。然后从二楼包间的窗户纵身跳下。
　　 接着，他听到茶馆包间内，发生猛烈的爆炸声，整个茶馆在晃动，强烈的气浪将他冲击掀倒在地上。他知道这是手榴弹的爆炸声。
　　 ……
　　 一个月后，渡江作战的解放军解放了这座江南古城，这座千年的历史名城回到人民的怀抱。
　　 胡月圆满地完成了上级安排的潜伏任务，正式回归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行列，即将跟随大部队南下，挥师大西南。
　　 行前，胡月身着崭新的解放军军装，显得格外英俊。他来到江边。
　　 芦苇在风中摇曳，江水浩浩荡荡地向东流去。在一座新坟前，他放下怀里的鲜花，垂头肃立。从坟前简单的墓碑上，胡月这时候才知道，为了掩护自己，牺牲自己性命的这位上线女同志的名字：向如萍。
　　 一群大雁从头顶飞过，发出阵阵雁鸣，阴云密布的天空刮起风，芦丛一片氤氲。胡月整了整军装，对着自己的上线，这位秀丽而英勇的女同志行了一个军礼。
　　 他转过身来，带着坚毅神情，向着南方，沉重而又坚定地走去。
　　 胡月是我姥爷。全国解放后姥爷得知，这位秀丽的上线女同志，也是一名解放军军人，当时隶属二野司敌工部，禁不住潸然泪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姥爷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