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想跟着你。
　　 不行，儿啊，不是爸不管你，你芳姨态度坚决有你没她有她没你，可以给你花钱娶媳妇，但绝不许你踏入她家一步。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调戏人家二闺女，叫你一声哥那是人家的教养，你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按理说那是你妹妹，你该袒护她才对。
　　 又不是亲的，一丁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倘若当初你从中撮合哪儿还有调戏一说？不都怪你，俺妈死了，你一走了之，宁可入赘到芳姨家都不要我，谁还愿意嫁到咱家去，我光杆司令一个长得再酷又有什么用？
　　 酷？你那叫酷？那叫奇装异服，还老染一头黄头发，浑身上下都没点儿正经，吊儿郎当的，人家二闺女压根儿就没瞧上你。张口闭口都是别人的不对，也不反省一下自己有没有毛病？手工面里捞出截儿线绳（面布袋的封口线）劈手砸了人家的羊肉馆，害得老子我给人家换了全新的家伙什儿外加五千块的误工费，我的钱都大风吹来的？说媒的一听说是爱发酒疯的黄毛就没下文了，臭名远扬了呗。瞧瞧，你瞧瞧你那个熊样儿，一头黄毛还炸成鸟窝。
　　 爸，看你说的，这熊样儿还不是你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
　　 少贫，说，是咋回事？为啥又回来了？找好对象要谈婚论嫁了？我就说么，到了你亲妈那儿摇身一变奶油小生一个，无前科无劣迹，咋会有姑娘不愿意？
　　 还没有姑娘愿意，两哥先不高兴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儿，老使绊子拆后台，相亲好几次钱没少花啥事也没办成，两个嫂子是一唱一和，“三儿，我看你回来不是争家产是争妈来了，咱妈看孩子做饭洗衣服已经够忙了，还要给你洗洗刷刷端吃端喝，你找那媳妇心眼儿得好成啥才能替替咱妈。”“大嫂，咱家条件不好，赵大少爷在这儿已经受委屈了哈。”我凭啥抬举她们，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搭出娘胎就没有被亲娘疼过，却让咱家一下子变成了万元户，除了我你们都是受益者，吃了几顿饭就看我不顺眼了，什么德行？当你们是谁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鬼地方老子还不愿呆呢。爸，那旮旯真不能常住，穷乡僻壤的，去镇里玩玩光车费就得几十块，况且亲爹娘并没有想象得那样稀罕我。
　　 嘚，我明白了，你小子对象没找着钱花光了还被撵了回来。
　　 对，可以这么理解。还是你了解我，到底是跟着你长大的。
　　 冤家啊债主啊，你说我上辈子到底欠你什么啦这辈子再还不完了，要账的挤破头我都没有怯过场，看见你个龟儿子头都大了，要命的主儿啊。卖东西我不曾缺斤短两，盖房子修公路大小工程都不曾偷工减料，哪辈子坏了良心养了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承认我错了，这一生最大的失误就是买了个儿子接宗传代。养你的妈生不出儿子，没儿子就叫绝户头，会被人瞧不起，计划生育又抓得紧，咬咬牙花了一万块把你买回来，交过罚款上了户口咱家就一贫如洗负债累累了，你妈那脚泡肿冻烂都不舍得买双胶鞋啊。因为来之不易所以看的金贵，日子过得再苦再穷都没有亏待过你，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好吃好喝好穿供着你，你呢，不争气，上学总是学不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却是轻车熟路，上班时不是被开除就是被劝退，整天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看啥看？我说得不对？看这里，看看，一盘猪蹄，啃不完也要嗍两口，一块都不给你爹留——啃净！吃啥啥吃完，干啥啥不会，你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啊。
　　 我也觉得奇怪，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到咱家咋就不灵了呢？还是你中，干啥啥挣钱，贩猪羊种烟种瓜换个大米都挣钱，人要是财运好干啥都是顺水又顺风。哎，现在你那帮人马在哪儿盖房？
　　 查环保，砖都不让烧，用啥盖？现在啥活儿都不好干了。找了合伙人，后季去收玉米花生，或许还能捞几个钱。人家六十就退休领着孙子满街跑，你爹得等到猴年马月，谁让他养的儿子没出息呢，不亏，一点儿都不亏。啥叫财运好，投机取巧也能致富？人如三节草，不知哪节好，三穷三富过到老，活着不能光靠运气，要努力，要发奋图强。是人都有软肋，此一时彼一时，好日子过了坏日子你能逃得掉？先前有了你苦日子过得兴高采烈，现在看见你我是焦头烂额啊，我不花你的钱不用你养老送终不用你接宗传代，甩得掉吗？英才啊，我的儿，听爹的话，谁再跟你提亲，不管高矮胖瘦丑俊你都要答应下来，马上三十了。
　　 再有十七天过生日。
　　 农历九月十八，是的，再过十七天就整整三十了，再不娶真可就剩下了。起码咱有房，咱家那房设计装修得再停十年八年都不会落伍。只要是女的会做饭洗衣服下雨知道往屋跑就行，就是倒插门也不要拒绝，无所谓的。这些年我逐渐看明白了，鞋合不合脚脚趾头知道，在意了别人的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那你就是活给别人看的，关键是自己活得舒服不舒服，所以说别人的意见或看法只能当参考。例如我和你芳姨，她男人死了，但有公婆孩子要养活，我把她娶到咱家就不切合实际，我入赘过去说起来不好听却是最合适的方法。村挨村离得又不远，还是原来的生活圈子只不过多了几门亲戚。谁想孤苦终老？现在我们都有了伴儿，相互取暖。
　　 那你从中通融一下让我也住那边儿去呗，老下馆子你也管不起啊，我只会煮方便面。
　　 那怎么成？她最烦的就这事儿。你奶奶年纪大了，体弱多病行动不便，我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正轮到我这儿，你芳姨任劳任怨尽心尽力，我干嘛要惹她生气呢。
　　 那我去看看奶奶。
　　 你不看。你一看她的血压高就犯，你不在眼前乱晃悠她还能多活几天。
　　 骚狐狸，蛊惑人心有一套，勾引你到她家服务去了，还让你这般死心塌地。按理说后妈不亲也就算了，还跟我有仇似的。
　　 听这话我就不高兴了，这叫互利互惠合作共赢，你眼里就没有好人。
　　 先别说媳妇的事儿了，首要问题是我咋吃饭。在你发达的时候咱家亲戚都受到过你的恩惠，你考虑一下让我到谁家吃饭。
　　 自力更生。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是只鸡都还带两爪呢，你长那两爪干啥？甭想把四邻五舍都再搅合得鸡飞狗跳，为了你，你大姐两口子打架，二姐两口子闹离婚;你姥娘那么大岁数了还吵着要分家，她身边儿只有一个儿子啊，就是为了你好去她那儿吃饭;你大伯一家二伯一家，你姑你姨都待你不薄，别再处心积虑地去吃人家的饭花人家的钱，要自强自立，自己不干烙张大饼套脖子上照样饿死你。我们之间互相帮衬那是兄弟情分，跟你没啥关系，咱家亲戚谁都不欠你的。
　　 谁都不欠我的，我咋啥都没有呢，养母死了，养父拍屁股走了，亲爹妈不要我，奶奶姥姥老得不中用了，媳妇找不来，吃饭没个着落，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英才我不姓赵，我姓林，我要姓林了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是排老三，我怎么活得这么尴尬。所有这一切，缘于一个问题，那就是没钱。这难道不是因为你的错误决定？一天扔出去十几万。
　　 老子没错！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妈跟我吃了半辈子苦，一天福没享住，好端端的人突发脑溢血一下子就要没了，我能甘心吗？那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尽管动了手术她也没能挺过来，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尽力了，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妈临死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白疼你了，花多少钱欠多少账我都不让你还一分，凭什么指责我？你没钱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挣到过，小钱看不眼里，大钱挣不来，花钱时大手大脚，办事时没谱没调，捅不完的篓子，是条狗都会为家做点儿贡献，你都干了点啥，没文化没技术没脑子还舍不得掏劲儿，占全了。
　　 是狗，我也是只宠物狗嘛。
　　 问题是没有人宠你啦，我的儿啊，我敢说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你妈那样宠你的人了，那种享受，那种养尊处优再也不会有了，慈母多败儿，一点儿都不假。再者，一个人他叫啥名字都无所谓，只是个称呼而已，那是方便别人叫你，叫狗蛋、孬货、兔娃的人就不见得有多贱，反倒是你的努力能给你的名字抹上点儿尊贵的颜色。无论何时你都得清楚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别再混日子了，当务之急是你要自谋生路成个家。
　　 怎么会这样？我不管，你把我嫁接过来就要对我负责，以后我跟林家没关系，我就叫赵英才。叫我去山沟沟里找对象，说那里生活水平底媳妇好找，谁又能说这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姑娘到处都有，就你这德行怕是舍钱砸都砸不住。老摆弄你那手机，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说吧说吧，我听着呐。
　　 英才，你爹老了，办事已经大不如以前，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以后你要多留点儿心，学会吃苦，别怕吃亏，自己照顾好自己，攒点儿人气攒点儿钱，后面的事走一步说一步吧。你这又回来了，先去大伯家看看，叫他给你开开门，送上水电，再找辆自行车，回头我给你凤琴表姑打个电话，你还去她家木板厂上班去，安排个计件工，干多少得多少，别再欠人家人情了。给你一百块钱买两箱方便面，咱家里锅碗瓢勺电磁炉电饭锅一样儿不少，慢慢学吧。账我清过了，服务员，打包。剩下的这些你都带回去，还有这烟，水，回去怕一时半会儿你弄不来吃的。回咱家去吧，店家要打烊了，路上黑灯瞎火的一定要小心，好在最多只有二里，搭火车坐汽车的跑了这么远，回去好好歇歇，明天记着去上班。
　　 赵青山，你怎么能这样对我？！爸……爸，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呀。
　　 儿啊，你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换做是你，你还有更好的法子？是男人就给我顶住。这二十块，也给你，煮面时打个鸡蛋，每次少买点儿，那东西放久了会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