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促膝
　　 这是前所未有的距离
　　 你们和我和夜之间
　　 都只隔着一桶慕赛勒斯
　　 这桶绛红色的时光全都属于新疆
　　 属于催我泪下的荒凉
　　
　　 一
　　
　　 第一口不敬天地
　　 不敬鬼神
　　 无关你我
　　 独独敬那个被我掖在心里的南方
　　 那份属于你们的质朴纯良
　　 这么说来还是与我有关
　　 而我要在第三碗敬你
　　 借头顶那一份明亮
　　 此前的清醒要敬给你们的信仰
　　 敬我们不同的地方
　　 你们是我的朋友
　　 我西域的南方
　　
　　 二
　　
　　 我写
　　 你只能跳转在字与字之间的狭窄地方
　　 我说
　　 你便一息尚存在言外之意中
　　 关于你的日子
　　 人世间的千言万语都无法派上用场
　　 无法像馕饼对我的声色嗅味描绘麦地那样描绘你
　　 有时候
　　 你是飘落在我只言片语中那一星半点
　　 零碎的毛毛雨
　　 有时候你是我沉默的内心绽放的
　　 一朵叹息
　　 而我对于你而言
　　 仅仅是众多烂在树梢弃收的毛桃之一
　　 即便如此
　　 你仍是我生之希冀
　　 一想到你
　　 依旧如大旱逢雨
　　 可能是为了干旱
　　 我更不能朝着你的方向前行
　　
　　 三
　　
　　 西风在我的耳边絮语
　　 我把冰冷的目光磨成眺望
　　 它以时间的速度
　　 在天山上撞开了花
　　 从此
　　 背风处
　　 我那天山雪般的眼白
　　 总会头破血流般地红
　　
　　 四
　　
　　 无边无际，又有人趁夜入黑
　　 趁着湿气趁黑入心
　　 无边无际的湿气是心中黑夜的一部分
　　 黑在心中是有名无份的黑，而夜是日头卑鄙可耻的骄傲
　　 黑夜却只不过是月亮的吊带睡裙
　　 一边需要吊在上弦，一边必须耷拉下来
　　 骄傲中
　　 有人鬼鬼祟祟穿起它
　　 趁着无边无际的可耻
　　 兴奋如狂地走漏了一滴笑声
　　
　　 五
　　
　　 大红门，碗柜，茶几，睡床
　　 ——爷爷的泪光
　　 新房子的三楼
　　 爷爷放着一箩筐刨花
　　 ——回忆
　　 刨子，钉锤，矬子和一把锈蚀的铁锯
　　 爷爷是木匠
　　 是把木头疙瘩造化成物件的人
　　 是我童年玩具的制造者
　　 宝剑，手枪，霸王弓
　　 ——木香里的时光
　　 最后一次听见刨子掀开树皮的声音
　　 爷爷做了一张柏木条凳
　　 四平八稳
　　 然而
　　 经年以后
　　 他虚弱地坐在祖屋的门槛上，眼泛泪光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而已”
　　 声音不再像条凳
　　 这不稳当的声音，如刨子掀开我的皮肉，如矬子剃掉我的关节
　　 多年后我还在想
　　 爷爷是木匠
　　 有四平八稳的手艺
　　 也不曾有四平八稳的人生
　　
　　 六
　　
　　 河床上
　　 七零八落弯着腰的捡玉人
　　 在多如繁星的鹅卵石中苦苦寻觅
　　 仿佛儿时目睹的农忙景象
　　 这条以神秘命名却以悲剧戛然的玛纳斯河
　　 得到唯一的眷顾一如艺术家的命运
　　 干涸了才使得世人惦记
　　 每一颗裸露的石头都在烈日下的泥土中喘息
　　 从它们的皮到肉都在咬牙诉说着，地壳的挤压，湍流的冲蚀
　　 它们晕头转向，无一是原本模样
　　 而捡玉人要找的正是那变化后的东西
　　 捡来的石头中有一部分将被赋予更刺激的作用
　　 ——赌
　　 就像要猜准一个人的姓名，故乡，背景，经历……
　　 猜透那个叫做命运的东西
　　 对于我这种说不清故乡
　　 ——有时候故乡又太多的人
　　 只能是一颗石头
　　 必将和其他被遗弃的
　　 躺在烈日里，河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