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母亲也会害怕(散文)
涛子怕黑,怕夜,更怕一个人的夜行。小时候夜间赶路总是走在父亲和母亲中间,走在无所畏惧的他们中间。如果非要一个人走,必定是怀着忐忑的心向前冲,一看到老屋微弱的灯光,便大声喊娘。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近六点时黑暗已经笼罩了大地。夜已经完全沉下去的时候,涛子和妻抱着孩子出现在了通往老家的大桥头,在凛冽的寒风中站立了半个小时后,搭乘到沟里拉石子的大车后又下来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在大路上上看到了位于半山腰的灯光。涛子想母亲和父亲应该是正在吃饭了,虽然现在已经是农村各家都洗刷过后围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了。
沿着崎岖的山路赶到了家门口,涛子首先往灶房里看去,已经没有了灯光,今天喝汤还是挺早的。涛子转而看向自己的住室,里面发出幽兰色的暗光,哦,原来母亲是在看电视。他依然是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家门,母亲听到院子里的声响已经出来了。“咋这么晚才回来,刚才你爹还在念叨你们呢,乖乖,来,让奶奶抱抱?”母亲试探着伸出了手,可是孙女并没有显示出特别的热情,一转头跟在妈妈后面进了屋。母亲紧跟他们一家三口进了屋。涛子问:“电视没有信号?”“这几天经常这样,昨天晚上我便是这样看的。”电视是蓝屏的,只有“海信”的中英文标志在屏幕上做着不规则的碰撞。电视没信号看什么看呢,真是的,怎么刚才屋子里好像有母亲和别人谈话的声音,涛子的心中不由得嘀咕了起来。涛子总是觉得母亲有点怪怪的,她总是在山下的小商店里和村子里的大娘大婶们拉家常到天快黑时才回家做饭,涛子家基本上是晚上吃饭最晚的一家,也是早上吃饭最早的一家;母亲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拉着唱腔高声大骂鸡和猪,在大骂的同时喂给它们想吃的东西;她总是给涛子唠叨一些在他听来毫不相关的甚至是他根本不想听的乡村琐事……在涛子看来,母亲还不到60岁,不至于罗嗦至此的。
电视机是涛子在全村几乎家家有彩色电视机的情况下于前年掏800元买回来的,主要是设法打发一下假期自己在家的苦闷生活。买回去的第二天,父亲便向乡亲们炫耀涛子为他们买了大彩电,结果竟然遭到了村里人的不屑和嘲笑。父母已经基本没有了挣钱的能力,只是靠父亲在山下开的一个小商店维持生计,而涛子虽有工作却又是刚刚结婚生子,家里的日子还无法过到别人前头。村里人笑话父亲,大概也笑话涛子吧。因为只有自己一家住在半山腰,又因为自己经常不在家,便没有安装闭路,甚至也没有用“大锅”(农村对卫星地面接收器的形象叫法)。用50元钱买了“101”天线,使电视具备了最基本的功能。反正有中央一台,河南卫视和县电视台足够父母在家里看了。只是不想,县广播电视局为了促使百姓安装闭路,竟然对所有的电视节目进行了加密,使国家法律规定的免费电视资源也被贴上了金钱的价格。为了此事,涛子还亲自到县长热线办公室咨询过,工作人员惊诧的看了他半天以后说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县城的也一样,不安闭路什么也收不到,更不要说乡下了。你有疑问还是到广播电视局问一下吧。”事后,涛子也为自己问出这样令别人不屑一顾的问题感到可笑。好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电视台网开一面,保证有三个节目,而逢年过节的时候正是涛子放假的时候。每回涛子回去,电视机都像没有被人触摸过一样,搭着毛巾在那里静默着,不过涛子知道,是母亲珍爱电视机,像是给新娘盖上盖头一样把它藏了起来。涛子想,有一天房子盖到山下,或者在城里买了房子,无论如何要先把闭路接通,让母亲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日子。
“吃饭了吗?”
“没有。”
“那你们吃什么饭我去给你们做,前几天过“十来一”,炸的油角你们先吃点”不大一会儿母亲便把一碗油角端了过来。
“我和了点面,擀一擀做点稀面条中吗?”涛子和妻子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不足五平米的灶房里,煤炉子上的铝锅吱吱的响着,父亲用泥巴糊的锅台内大火也烧了起来。妻子让涛子把柴火架起,趁着大火把葱段丢到了锅中,锅里唰地起了一层白烟,带着葱香弥漫了整个灶房。当豆腐的香味和葱的香味完全融合成一种家的味道时,母亲擀的面也已经做好了。涛子劈的一块干木板在炉膛里燃起了熊熊大火,映红了他的脸,同时也映红了小孩的心情,他不停地出入于灶房之间,当起了把门将军,他咯咯咯的笑声使灶房内亮堂了起来。母亲把切好的面条下到了锅里,顿时便有一股轻淡的面香让涛子想起了去世的奶奶晚年做的面条的味道,只是在母亲撒入了菠菜和香菜之后,他才觉得这是母亲做饭的味道。打入了粉芡后,浓浓的香味伴着热烈的水蒸气使整个灶房都沉浸在寒夜的温暖中。妻说这才是家的味道,刚才没在街上吃饭便是想要回家感受家的味道。
做饭期间,母亲不停地说着村里村外邻里乡亲们的事情,只有活跃的小孩偶尔打个岔,涛子和妻子似乎并不关心这些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夜在他们吃过饭后又静默了,孩子和奶奶在一起玩耍嬉戏的笑声使涛子没有过多感受离开电视的苦闷。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假设:如果孩子没有回来见他奶奶,会如何呢?母亲会和谁说话呢?
母亲是如此的迷茫和孤独,涛子被自己的假设下了一大跳。
这让涛子想起了前段时间和小叔在一起喝酒时他讲的一件事:前段时间,傍晚,他要买东西到半坡上找涛子的爸爸,可到了家里一看根本一个人也没有,在喊了数声以后涛子的母亲才从灶房出来,吓了他一跳。当小叔问他为何不开灯时,而一个人默默地坐在灶房时,她说以前下面还有金发一家,可是现在人家搬下去了,一到天黑心中便空落落的没底,害怕。开灯和不开灯一样,反正也没有人说话。原来,一直在夜间走在涛子的前边或者牵着涛子的小手无所畏惧的母亲也有害怕的时候。这是他觉得母亲一定会怕的,并且是非常害怕,当黑夜笼罩了大地,大黑夜摄住了人的心灵,当心灵陷入黑暗的沉默。
去年自己为了干好工作,好几个月没有回过家,今年因为要装修位于县城的房子基本上每周回家一次,可仅限于在家停留一夜,而这一夜母亲的话头也总是被涛子的沉默打断。父亲因为经营一个根本不赚钱的商店来维系一家的生活不能和母亲在一起。这半坡上便只有了母亲一个人。也许还有这个没有画面和声音的电视机以及不能说话的鸡和猪了。也许只有它们可以帮助母亲驱走可怕的孤独。
“我不是给你们装了电话吗,咋不给我打一个电话呢?”
“你们在外边忙,是有事的人,我怕你们夜里睡得早。”
母亲又哪里知道,涛子基本上都是在凌晨前后才睡去的,会朋友、喝酒、聊天。涛子忽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失误:怎么从来没有给母亲打过一次电话呢!
涛子做了一个梦,母亲变成了小孩,走在自己和妻子中间,在漆黑的夜里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的自己突然发现一个黑影,只是他故作镇定,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因为中间有个可爱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