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那座落马桥(散文)
今年谷雨节那天正是我63岁生日,我想,谷雨大概要下雨的。黄昏将近,果真下起雨来。我站在窗前听雨,突然想起了家乡的那座石板桥。
我情不自禁地打通了我的学生——现任越江村村支部书记宋兵权的电话,“喂,兵权啊,请问那座落马桥还在吗?”“老师,那桥不在了,前年修路把原来的石板桥拆了,连石头都被人拖走了,您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没什么。”我挂了电话,心中一种失落感油然而生。此刻,儿时的往事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记得我满十周岁生日那天,因为家里穷,妈妈只给我打了一个藏在米饭底下的荷包蛋。乡下有一句俗话:“小孩生日一个蛋,大人生日一碗饭。”那年代以红薯为主食,能吃一碗米饭加上一个荷包蛋,已经是很奢侈的了。
那天傍晚,母亲坐在饭桌旁一边笑呵呵地看着我吃着荷包蛋,一边亲切地说:“谷飞,好吃吗?”“嗯,好吃!”我点点头。
母亲亲切地抚摸着我的头说:“哎,转眼又十年了。”母亲望了望门外的田野,给我讲述起了一段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那是十年前的三月,天一连下了二十多天阴雨,江上的那座落马桥被淹了,那可是全村人出入的唯一通道。
母亲收回目光说:“你出生时难产,我疼的在床上直打滚,你奶奶也急得直跺脚,指着父亲说,你快去纸皮塘把翠婶请来呀,不然这娘儿俩会出事的!”
翠婶是家乡有名的接生婆,她年过花甲,出生中医世家,为人贤慧,乡邻们十分尊敬她老人家。父亲有点犹豫,“天下这么大的雨,桥没了,路没了,翠婶又是三寸金莲,怎么能来呀?”
父亲看着母亲痛苦的样子,一咬牙,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来到东边茅屋里拖出一只扮桶。奶奶戴了个斗篷,披上一条黑围裙,又从走廊上摘下一根晒衣篙子,提着一盏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小马灯,跟在父亲背后。奶奶走路一摇一晃的,有点弱不禁风,但还时不时告诫父亲:“小心点,别摔倒了!”雨大风急,父亲背着扮桶特别蔸风,好几次连人带桶被吹到田里,吓得奶奶一路上不打停地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好在父亲身体健壮,稳往身耸了耸肩,又冒雨前行。
母子俩好不容易来到垅口,父亲放下扮桶,推下水,一抬腿跨进扮桶里,接过奶奶送来的竹篙。奶奶一边叮嘱注意安全,一边将手里的马灯递给父亲。
“娘,您拿着,回去吧,我看得见。”说罢,一撑竹篙,扮桶一颠一颠地向对面漂去。
奶奶一直举着小马灯站在田坎上焦急地等待着父亲。大约一顿饭的工夫,父亲把翠婶接过来了。
父亲借着微弱的灯光下,看到奶奶满脸的水珠,斑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窜,一身衣裳早已被雨淋得透湿了。望着风雨中颤巍巍的奶奶,父亲说“我的娘啊,您怎么还站在这里呀,风雨这么大,要是感冒了,怎么得了啊!”父亲一阵心酸,眼泪伴着雨滴往下流……
奶奶关心的是母亲的安危,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对翠婶说:“老嫂子,终于把您盼来了!把您大嫂子淋坏了,罪过啊!”
“哪里哪里,大姑,你看您站在这里淋得一身透湿的。”“没事,只要能把婶子接来,这算不了什么!”两人寒暄后,奶奶捋起围裙擦了把脸上的雨水,热情地伸出手接翠婶上岸。
父亲小心翼翼地将翠扶出扮桶,因乡间路窄一路泥泞,奶奶怕翠姑跌倒,吩咐父亲背着翠婶回家。
“谷飞,翠婶可是咱子的救命恩人啊,那天要不是她老人家赶来了,恐怕……”母亲忌讳地打住了话题,过了一会母亲的口吻有点严肃,“孩子,你长大了,可莫忘了人家啊!”
“嗯,妈妈,我记住了!”我望着母亲连连点头回答道。
落马桥这是一座由麻石筑成的平板桥,它的名字从小就在我的心灵里打下深深的烙印。桥的两岸由58块麻石砌成,中间一个桥墩,17块大方石套槽而建,内尖外平,桥面由6块长条石铺成。共81一块麻石,合九九之数,八卦之象。
儿时我和小伙伴们上学放学经过小桥时一定要在此玩上一回。打过架,哭过脸,摸过鱼,戏过水,秋天捞菱角,冬天打雪仗。有多少石头都数过,有多少湾湾洞洞都摸过鱼踩过蟮鱼……
落马桥虽不雄伟,却和其它古桥一样有自己的故事。据老人说,这里最早是座木桥,桥北头有一棵大槐树,槐树下建一土地庙。传说当年嘉庆皇帝游农,从平江的招贤乡前往湘阴路过此桥。嘉庆帝和他的爱妃同乘一马,策马上桥,桥因年久失修,那马一踏上桥板,“叭嗒”一声,桥梁断裂,马失前蹄,嘉庆帝和妃子吓得魂飞魄散。忽然一阵北风卷地而来,飓风托起御马呼地飞江而过。有惊无险,乾隆帝指着这座桥道:“落马桥,毁也!”
无独有偶,那知那爱妃身怀六甲,这一惊动了胎气。是晚,嘉庆帝只好在山上一破庙中投宿。三更时分,那妃子临产,荒山野岭,渺无人烟。嘉庆帝正束手无策时,来了一双白发老夫妇,向嘉庆帝请安毕,生火烧汤,为妃子接生。五更时天空一道神光直射庙宇,那爱妃产下一子,帝心大悦,要拜谢老夫妇,老夫妇连忙跪倒在地奏道:“小神乃湘阴县十八甲土地,奉玉帝旨在此恭候皇上和太子。”嘉庆皇帝听闻之大喜。嘉庆回朝后,钦封十八甲土地为“佑子神土地”,至今每逢“堂大事”都必须恭请佑子神土地,那座山乡人称之为“太子岭”,那座庙叫“太子庙”,香火不绝。
后来人们为纪念这件轶事将这术桥拆了,在下游不远处建了这座石桥,取名“落马桥”。
民国初年有一游学先生云游至此,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坐在桥头以手掬凉解渴,见“落马桥”三字,想起自身饱读诗书,漂泊一生,贫困落魄,感慨万千,提笔在桥石上撰下两幅上联:
第一联:马落桥,桥落马,马无夜草空悲切;(顶针联)
第二联:欠食飮泉,白水焉能度命?(拆字联)
那落魄先生吟哦良久,自己无言作对,遗憾而去,留给后人一幅“残对”。
有一天一位农夫挑着一担谷子来到桥边,放下担子,横着扁担,坐在上面休息,瞟见第一联,随口说出:“人挑担,担挑人,人不风流自谓平。”也算是为那游学先生圆了半个梦,而另一联至今无人对得下联。
木桥断了,石桥拆了,如今的落马桥已是一座坚实宽阔的水泥桥。过去弯弯曲曲江湾,今天是一条水泥渠道;昔日坎坎坷坷的小路,如今已是车水马龙,一条通往新农村建设的康庄大道。
然而那座石板桥,我的那份乡愁,永远珍藏在记忆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