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收获】又是一年月圆时(散文)
一
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之日,便是思念故乡之时。遥望天穹中一轮圆月,心中那一缕淡淡的乡愁,就仿佛是渐渐升腾的袅袅轻烟,如丝如缕,似幻似梦,随着思绪的升华,慢慢飘散在往事的记忆中。
我记忆中的故乡影子,早已经模糊了。父亲这一辈的故乡亲人,都相继过世。如今,我的家已经安在东北,似乎离南方的故乡越来越远。可是,不管时光如何流逝,印刻在内心深处那一缕思乡情怀,时常萦绕在我的梦里。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已斑白了父亲的头发,也让我步入了中年。可是,父亲没有忘记故乡,我也和父亲一样,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故乡人。
我没有出生在故乡,也没有生长在故乡。我的故乡情结,完全来自于父亲。父亲是湖北人,年轻时就独自离开了故乡,先去重庆读书,随后又参军入伍,去了北方。后来,父亲在部队认识了同样是军人的母亲。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和母亲从军队转业了,由于工作安排的缘故,我们全家来到了东北。从那以后,我们全家就一直生活在沈阳,一过就是几十年。多年的外地生活,使得父亲的乡音早已没有了。父亲无论从外表看,还是言谈中,谁也不会相信他是南方人。在我的印象里,父亲自己也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家乡,可是每当家乡的亲人来电话时,父亲那浓重的乡音就会显露出来,有时连我和母亲也听不懂。
我对于故乡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曾经过去的两次故乡之旅。在我的记忆里,故乡一直都是在很遥远的地方。记得我第一次回故乡,还是在十岁的时候,也是利用父亲在部队的探亲假回去的。那时候,奶奶虽然还健在,但是早已经卧床了,神志也不是很清楚。她跟随大伯一家住在长江边上靠近沙市的一个村子里。这是一个远离当地县城的偏远小村子,只有几十户人家,村外就是又长又宽的长江大堤。有时,站在村里,就能听见长江的滚滚波涛声。那时的村子,还保持着南方特有民居的本色,家家户户都有高高的木门和宽阔的厅堂,虽然简陋但却古朴宁静。村外有错落有致的农田,房前屋后有的鸡舍鸭舍,每家门前都有一块铺满荷叶的小池塘。这里的村民早出晚归,非常忙碌,白天很少看见人影,直到晚上也陆续回家。村民们一直保持着当地的口音,有时说话时,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很顽皮,喜欢到处玩。大伯的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哥和二哥,一直陪着我。我们在屋后面赶鸡群,在池塘里撵鸭子,甚至还跑到长江大堤上看往来的船只。故乡的一切,对于从小就出生在城市的我来说,都是充满了无限的新奇。
我和父亲在故乡住了十几天后,就返回了北方。那时候,故乡对于我的印象还并不深刻,在我的思维里,回到故乡就像是去南方旅游一样。
不久之后,父亲和母亲就复员了,进入一家工厂工作。我不知不觉地长大了。其后,我读完了中学,又考上了大学。这段时间,父亲由于工作忙,一直没有回到故乡。当然,我和父亲一样。直到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父亲由于思乡心切,于是利用春节请了长假。我也想念故乡了,便陪伴父亲又一次回到了故乡。这是我的第二次故乡之旅。这次回故乡,父亲特意带我去荆州游玩。荆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那里有巍峨的古城墙,还有战国时的墓葬群,这些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告诉我,荆州是楚国的地方,楚文化本来就博大精深。我们在荆州玩了一天,这次荆州之旅,确实让我开阔了眼界,也增长了不少知识。
第二天,当我们就坐江轮从荆州回到了故乡。奶奶早就在几年前故去了,大伯一家已经离开了村子,搬到了县城居住。大哥也早就参加了工作,并且娶妻,有了他的女儿。大嫂是典型的南方人,长得小巧玲珑,性格温文尔雅,非常贤惠。对于我和父亲的回来,大伯一家人都非常高兴。伯母和大嫂为我和父亲准备了各种家乡的菜肴,大哥和二哥还带着我和父亲去了当年父亲读书的中学。当父亲看着校舍崭新、清幽宁静的学校,不由得感慨万分。父亲对我说,当年他在这里读书时,房屋非常陈旧,校园没有现在这么大。现在的中学修建得太好了,真希望能再次坐在教室里读书。父亲说着,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凝望着校舍,似在回忆之中。我知道,父亲一定又回忆起当年在这里读书的往事。
二
自从那次回故乡之后,不觉又过了很多年。我成家立业,父亲也从工厂退休了,慢慢衰老了。随着日久,我心中越来越感受到故乡在我心中是何等的重要。这期间,伯母、大伯相继离世了,大哥和二哥都年过半百,成为了我们家族在故乡的长辈,可是他们和父亲的联系却始终没有割断。逢年过节,大哥总会给父亲打来电话,询问父亲的身体,希望父亲和我的一家能够再回故乡。可是父亲已经老了,走不动了,就婉言谢绝了。虽然父亲不能回去,但是大哥和二哥并没有遗忘父亲。
记得去年,二哥的女儿棂曾经专程从湖北老家来到沈阳看望父亲。她给父亲带来了许多地地道道的故乡特产,如麻糖、云片糕和鱼糕。棂和父亲一见面,就用家乡话亲切地称呼父亲为“幺爷”,称呼我为“幺叔”。父亲听到了乡音,眼神中竟然露出一丝欣喜。母亲做了好多菜,热情招待棂。当我们一家吃着那一片片柔软似豆腐般的鱼糕,就仿佛在回味故乡的味道一样,让父亲和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往日回故乡的时光。
棂在桌上,用家乡话跟父亲说了好多故乡的事情。对于棂的每一句话,父亲都听得非常仔细。当棂用手机播放大哥和二哥的祝福时,父亲有些动容了。后来,当他听棂提起大哥和二哥一家每年都给奶奶和大伯扫墓时,父亲的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一丝遗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因为没有能够为奶奶养老送终而自责,又因为很多年不能回去为奶奶和大伯扫墓,父亲内心深处早就怀着一份深深的愧疚。父亲时常跟我提起,奶奶和大伯的墓,就在长江边上。我知道,故乡不但有父亲的童年记忆,更有许许多多让他难舍的亲情。父亲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故乡了,可对于故乡的一切,都还印刻在他的心中。
棂在我们家住了两天,就回去了。父亲不但为她准备了好多带回去的礼物,还亲自送她去了火车站。我知道,父亲作为长辈,送的不单单是自己的侄孙女,更重要的是送的一份难舍的乡愁。
三
在我的记忆中,每逢奶奶和大伯的忌日,父亲总会给大哥寄一些钱,并且打电话嘱咐大哥代替他在墓前多烧一些纸。虽然寄的钱不多,但父亲几十年如一日,每年都没有遗忘过。到了最近,父亲更衰老了。他有时候连自己的生日都记不住,但是却牢牢记住了奶奶和大伯的忌日。父亲曾经不止一次对我说,他想回去看看故乡,也想再去奶奶和大伯的墓前,亲自烧些纸并说说话,可是他的年龄已经快八十岁了,身体又有病,也经不起长途的旅行。因此,只能用寄钱的方式,麻烦大哥代替他去尽孝了。
父亲常常对我说,他的根在老家,而且还总是讲他小时候在老家的生活往事。父亲说,由于我的爷爷过世早,是奶奶一个人拉扯全家生活。当时家庭人口多,为了不拖累奶奶,他年轻时很早就参了军,离开了故乡。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如今父亲老了,特别想念故乡。父亲的思乡情怀,深深影响了我。虽然我并没有出生在故乡,而且回去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可是我也同父亲一样,始终对于故乡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眷恋。故乡的一切,对于我来说,永远都是可亲的,家乡的往事,也总会不经意间就飘入我的梦里。我虽然不会说故乡话,可是一听到浓重的乡音,我会和父亲一样,心中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这也许是由于血脉相连的缘故,让我也和父亲一样,对于故乡始终牵肠挂肚,难以忘怀。
人们常说,故土难离。我曾记得苏轼在《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中说了一句非常著名的话“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人,可以将自己现在的家视为故乡,但那只能是人们常说的“第二故乡”,而真正浸入骨髓之中的故乡,还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山山水水,也有挚爱亲人,纵然走得再远,飞得再高,也始终忘不了生养自己的故乡。我想,苏轼词中所说的“吾乡”,实际上还是自己真正的故乡,纵然他乡再好,也不如故乡。或许,能让心灵真正安放的地方,还是自己的故乡。
又是一年月圆时。我望着窗外天穹中那一轮圆月,心潮忽然涌起了一丝涟漪,真希望我的思绪能陪伴父亲的缕缕乡愁,穿越万水千山的时空,再次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