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收获】棋佛(散文)
街头树荫之下,十几人围成一圈,有人喊撑士,有人嚷飞相,有人摇头,有人微笑。对弈者各坐马扎,棋盘左蹲一二人,右蹲一二人;站在他们身后的双手撑膝,肩膀俯下;最外层的则努力抻长身体,伸长脖子。对阵二人一位白发无须,一位白须无发。白发者穿白色T恤,白须者套二股筋背心,肩膊黑如皂铁。人堆之中,一白一黑,便如太极双鱼之目。或纸扇轻摇,或芭蕉猛挥,聊胜于无,难解桑拿闷热。
二人仿佛石佛,不动不摇坐如钟,任凭周遭聒噪,半天不走一步。旁边就有人耐不住,高叫起来:老陶,你在法院就这样断官司呀?娃都生出来了!又有人叫:茅坑,别占个茅坑不拉屎!老陶不应,茅坑也不应,不知道哪个是法官,哪个又是茅坑。围观者渐觉无趣,走去三两人;空隙处又填进两三人。远远的东北方向,乌云如墨。
半晌走动一步,马上招来一片骂声,眼见对方不听劝,偏往坑里跳,此恨绵绵无绝期,转而大叫另一方:跳马!卧槽!妗子改嫁一一没救了!谁知道这一位也如同聋子。对面一位参谋接过招来,破了这个卧槽必杀技,于是两个比比划划半空中下起了盲棋,唇来舌往,兵来将挡,终于下成一盆浆糊,彼此不服气,最后好像都赢了,无语观棋。音乐声渐近,洒水车徐徐驶来,围观者纷纷躲开。好心人提醒当局者,但两人分明已入定,坚如盤石,岿然不动。水柱贴地面扫射而过,黑白双佛的鞋面裤脚遍布泥点。观棋者复又聚拢,太极双鱼依旧。乌云渐近,但闻雷声隐隐,树叶纹丝不动。
有人掏出烟来,左右让一让,自己点着了,猛吸几口,连烟雾带牢骚一块喷出来:这是第三根了,这盘棋才兑了两个卒,马换了个炮!另一位说:我都撒了两泡尿了,年前看来下不完了!两个人东拉西扯,由雨雨比馨馨成绩好,聊到崔永元大战冯小刚谁知却跳出个范冰冰,忽听啪地一响,低头一看,又落一子。又抽几口烟,隔了半晌,一拍大腿:好棋!太极圈内无不纳闷好从何来。
突有人大叫:不好!雨来了!众人抬头看时,只见树叶舞动,天空电光一闪一闪,雷声隆隆。更要命的是,不远处黄尘如山,上掩乌云,下扫地面,吞楼房,淹街道,滚滚而来!便如鸟雀群中丢了个爆竹,观棋诸君一霎间跑了个精光!太极双鱼鱼游大海,单剩两只鱼眼钉在原地。总归有个发小不忍心,来扯两个老头子,扯这个这个甩胳膊,扯那个那个甩胳膊,再扯再甩,发小骂一句:死了,我给你们开追悼会!一顿足,如飞而去。
只见这风,有如半空里藏着一个要吃唐僧肉的妖怪,通天扯地,飞沙走石,顶风难行,顺风能飞!大树折枝断叶,小树倾斜,几欲连根拔起!沿街来不及收拾起来的塑料桌椅,跌跌撞撞飞起来,如风筝般在半空中与塑料袋共舞。一家商店六七米长的招牌从上往下撕下来,垂在门窗上招展飘摇。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声不绝于耳。不过七八分钟,好似火星撞了地球,一阵风暴刮走了大车小辆,刮走了行人小贩,刮走了猫狗鸦雀,甚至刮走了声音和空气,一切突然间静下来。
定睛一看,街头拐角处还有一样东西没刮走:那两只太极鱼眼仍然钉在那儿!皆蹲伏于地,白发变黄发,怒发冲冠;白须变黄须,如猬毛磔。马扎端坐在路间绿化带里。奇就奇在两个老头之间多了座建筑:三层砖砌成四四方方一座城池,里面两军对垒,将帅分守楚河汉界,阵式俨然,杀伐之声倏忽而出!
风是雨的头。风势稍歇,雨如黄豆,落地开花,噼啪作响;瞬间而成片,如万马奔腾;再过片刻,雨声没有了点,没有了片,成为一个整体,充斥宇宙间,包裹了地球万物,似乎伸手即可触及,一吸便入肺间。电光闪耀如群蛇,霹雳如在头顶炸响,慑人魂魄!总有三四十分钟,雨势渐弱。街道成了河川,黄水滚滚滔滔。宛如刚洗过的街头,仍戳着两个四身流水的老头!白发雪白,贴在头皮上,如回民戴顶白帽;白须亦雪白,收拢如提斗,水流如注,顺须而下。他们的子女接到电话跑来了,再劝也不走。无人敢动他们的将军大炮,男孩跳踉大阚给老爸撑着伞,女孩流着眼泪给老爸撑着伞。
白发者如吞雨后清新空气之鱼,浮于水面大口吐气,呆呆盯住四方城池,倏忽一歪,男孩扶之不及。众人聚白发周围,掐人中、拨电话,嘈杂一片。白须者清泪双流,突地一拱,女孩手忙脚乱……
俄顷,一辆救护车呜哇呜哇大惊小怪奔驶而来,蓝灯闪烁,把两个老头全都抬上车,又闪着蓝灯,呜哇呜哇急急惶惶飞驶而去。

“奇就奇在两个老头之间多了座建筑:三层砖砌成四四方方一座城池,里面两军对垒,将帅分守楚河汉界……”
这其实就是街头常见的,两个老头怕棋盘棋子被风刮走,用凑手的砖块压住棋盘,并为棋子挡风,棋盘棋子才不致被大风刮走。而需要用三层砖压住棋盘,风之猛烈可见一斑。
精妙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