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风乍起，落叶纷飞，萧瑟凋零逐渐漫延在旷野之间，我真切地感受到秋天的寒意。
　　 独坐窗前，失神地往外看。天空泛出淡淡的灰色，蒙住了该有的湛蓝；阳光惨白无力，那虚张声势的样子，好像要扫除世间每个角落的阴霾。树叶耷拉着脑袋，任由秋风狂乱地来回折腾，它不逃避，也不怯懦，落叶明白大地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宿。风吹树影婆娑，在地面上来来回回地挪动着，努力地活成秋天喜欢的样子。
　　 如果人生用“春夏秋冬”四季来形容，那么，我已进入秋季。本该是秋高气爽、瓜果飘香的收获季节，却因今日是古渡站长的周年忌日，我的心平添无限的伤悲。满地落叶、秋风卷扬，到处酝酿着伤感的气氛。提笔疾书，把自己的心情，释放在文字中，写下《秋之祭》。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愚钝之人，思维反应总是落后半拍，总是在事后才明白一些道理。就连国庆节放假，也没能及时感受节日气氛。节日已过去几天，我连续上班数日，行动和思维都有些木讷。
　　 终于挨到中午时分，看着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于我失去曾经的诱惑，没有一丁点儿胃口。随手装了些许青菜汤，准备喝一口，可喉咙太干，汤水都难以下咽。倒掉碗里的汤，盛饭端菜借故离开。看着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几种菜肴在白色的米饭上，像一幅暗色的立体画；饭和菜拌到一起，又像画家在调和颜料，深浅浓淡都如此自然。我想起古渡站长，他像一位画技精湛的画家，把江山的蓝图描绘，十余年江山，从无到有、从有再到强大。今天是古站周年忌日，唐柳先生满怀深情地写下诗歌《古渡先生，今天我写给你看》。品诗歌的味道，就像嚼一块涂满芥末的海鲜，一边尝着自己心脏滴血的腥味，一边潸然泪下。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放下该死的矜持，加古站好友。”我对唐柳先生说。
　　 可惜，生活不像电影，没有倒带。我藏起伤悲的心情，独自坐到无人的角落，眼巴巴地看着两只碗里的饭和菜，装的内容截然不同，为解决人们的饥饿，为这共同的目标，它们走到了一起。就像江山的八万多作家，因为共同爱好文学，欣赏懂得、默默奉献，维护江山温馨的家园。我心里堵得发慌，怕自己张嘴，就像皮球泄了气，一蹶不振。努力地憋着，静静地坐着，眼里似乎泛出微温。避开同事目光，匆匆倒掉饭菜，逃回家午休。
　　 躺到床上，我的思绪天马行空，无半点睡意，干脆坐到电脑前制作文档。复制的内容，我重复温习过无数遍，却还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这是自己最珍惜的文字，十万多字的草稿，必须做到万无一失。完成文档制作，我轻轻地抚摸着文档的标志，像抚摸一块温润、绝美的玉石，渴望得到些许慰藉。电脑热了，文档是有温度的，可仍温暖不了我冰凉的指尖。
　　
　　 二
　　 午休闹钟响起时，刚好全部完成。洗漱时看镜中的自己，那失神的眼睛空洞洞的。补点淡装，看起来人稍精神，医生该给病人安全感。我微微地对自己笑笑，却笑得极不自然，笑出了眼泪。
　　 坐到办公桌前，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贯的严谨，努力保持工作的最佳状态。望望窗外，兴许是用眼过度，秋景在我眼里一片模糊；脚麻酥酥的，像是踩在橡胶泥上；手指关节好像僵硬，修长却握不紧笔，再也写不出往日力透纸背的神韵。看着柔胳膊软腿的笔划，我想，都是秋寒早，冻僵方块字那矫健的身体。
　　 就在我走神之际，一台电动车在门口停下。急匆匆地进来两个人，一个人捂头，血渍斑斑，另一个人冲到我前面。
　　 “医生，请您快点，病人伤了头部，出血量大。”
　　 我示意病人躺到诊疗床上，起身准备清创包，清洗伤口。看着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流出来，我有一种幻觉，那伤口仿佛是在自己身上，痛苦地流血。努力收起坏情绪，我强撑着，不能出错。再抬手洗伤口时，感觉自己心正在一点点地下沉，瞬间坠落，一阵眩晕再次袭来。那一刻，地球停止了转动，时间停住了脚步。我顿时感到无比轻松，压在心头那种憋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看见一片天空湛蓝如洗，丝丝白云在蓝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柔顺。阳光下，盛开着一望无际的郁金香，每一朵郁金香都温暖无比。远方的小溪边，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牵着一头大黑牛。真好！我贪婪地大口呼吸，恨不得醉在郁金香里……
　　 一阵嘈杂的声音，让我感到有些难受，心里空落落的，如掏空了一般。睁开朦胧的眼睛，只看见一片苍白的天花板。同事关注的目光和忙碌的身影，爱人急切地呼唤，我的意识渐渐清晰。
　　 我感觉到痛了，痛彻心扉。心里的血似乎涌到嘴里，泛着丝丝的咸涩，我徐徐咽下。我没有痛到哭泣，而是平静地闭上眼，什么也不看，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流到嘴角，苦不堪言。
　　 “闰儿，你哪儿疼了？快告诉我，千万别吓我。”爱人一边轻轻揉着我正输液的手，一边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躺一会儿就好！”我伸手抚平爱人紧锁的眉头，轻轻地回答。那声音像从远处传来，没有一丝底气。
　　 真的，我哪儿都不疼，只是心里有无形的伤口，痛到无语。
　　 “你低血压、低血糖，休息几天吧！明天另外安排人上班。”同事跟我商量。
　　 “不用的，我躺一会儿就好。”看着同事忙碌的身影，我故作轻松安慰同事。
　　 “你别吓人了，连续上班八天，明天一定要好好休息！”同事的语气不容商量，“外伤的病人还没清创，医生自己却晕倒了，吓得我们手忙脚乱，赶紧从其它科室调人来。平时壮得像头牛，你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闰儿，你太善良，总为别人着想，这样逞强会累坏自己的。”爱人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替我擦去泪水。
　　 “古渡站长虽与你有知遇之恩，但人死不能复生，他一定希望看到你永远充满活力、快乐写作。你这病怏怏的样子，辜负了古站的期望。”爱人知道古渡站长，也知道今天是他的忌日。去年古站去世之时，爱人还曾以为我不再写文。
　　 我疲惫地闭上眼，泪水早已藏进两个耳朵里。一遍遍回忆过往后，才发现这两天，已有三十个小时未进食。不吃东西，至少应该喝点水才行。为病人服务一辈子，今天自己也体验一回病的滋味。我把手放到自己胸口，想感受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还在跳动，可是，空荡荡的，心不知去了哪儿。
　　
　　 三
　　 整个假期，我卯足劲，把工作安排成连轴转，让自己像上了发条的时钟，从不停歇。可晕倒之后，由不得我，被强制执行休息。
　　 待输液完已是傍晚，躺在床上，我睡意全无。窗外，天空似乎更阴沉，树叶在窃窃私语，像与秋风在探讨人生的意义；小虫子的叫声杂乱无章，有一股“不扰乱心神，誓不罢休”的架势。起了风，夜空沉闷得就要下雨，像一颗心憋屈到了极点，只要稍稍刺激就会泪如雨下。夜，安静得出奇。此时，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清晰。这样的夜晚，注定会是孤寂的。
　　 我依窗而立，又一阵风呜咽地吹来。窗外竟然真的下起小雨，在灯光的照射下，跳动着银光，密密绵绵、如丝如织。风儿斜着吹，淅淅沥沥的秋雨，似乎看透我的心思，穿过半透明的纱窗，直扑我的面颊。
　　 我浑身酥软，瘫坐在窗前，蜷缩成一只受伤的小狗，聆听秋雨的呢喃。雨是思念的精灵、回忆的催化剂，历历在目的往事都融化在雨水里。雨的缠绵搅碎了我的心绪，那尘封许久的记忆，在这一刻被敲醒。记得去年写文之初，除了一篇微小说《伤口》是初评的精品之外，其余文章十之八九都是被古渡站长点红。写下《大姐》，我几度哽咽搁笔，却因水平有限，只感动自己，感动不了精品审核的评委。可是古站，文章感动了您！您可能不知道，被您认可点红，竟成了我提高自己的动力。您用无形的手，拨动我文字的琴弦，发出悦耳动听的音符。就在我努力超越自己之时，琴弦“嘣”地断了，您的手戛然而止。古站，您可知道，我的天空因您的离去，也失去了那一抹最美丽的霞光……
　　 暗淡的夜空下，枯黄的树叶在雨中瑟瑟发抖。“扑簌、扑簌”的声音，扯断了树叶与枝杆曾经紧握的双手，几片黄叶飘落。这纷飞的落叶就像我的心事，在凄风冷雨中枯萎飘零。树叶，又像一片片黄色的纸钱，卷扬在风雨中，祭奠这伤感的清秋。秋雨绵绵知道我的心思，树叶已包容不下雨水的厚重，硕大的水珠滴落到雨棚上。“砰砰”几声闷响，把我的思绪拉回。
　　 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所及之处，我看到有一盏明亮温暖的灯，悬挂在黑漆漆的夜空中。我知道，那是建筑工地升降机上的指示灯，在秋天的雨夜，为夜空飞行物指引方向，它永不疲惫地闪耀着清辉。这盏灯，多像古站睿智的眼神！我的心情瞬间被这灯光照亮，又感觉似乎有温暖从远处传递过来。原来，这秋夜并不黑暗，一直有灯光在远方，只因我低头前行，没抬头张望。
　　 离开窗台边，那个我曾经蜷缩的角落，已被房间内的灯光照亮；风吹得更轻，似乎不想吹皱心湖的涟漪；雨也停了，它害怕打湿初秋的金黄。这一刻，我忽然释怀！明天一定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