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替身
“别动不动就要家长来校,一个优秀的班主任,既要与家长保持鱼水关系,又要保持距离!”高二教导主任赵火榜在召开本年级24位班主任座谈会时,他很恼火地根据平时个别家长的反映来提醒大家。接着他又严肃地强调,现在,上访的都要挡在门外,别没事找事!
“赵主任,鱼水情是一家亲,怎么保持距离?”喜欢钻空子的孔德迁老师嬉皮笑脸地调侃一句。
赵火榜从眼镜框上方射来一道寒火,让孔德迁噤了声。他说这话是针对一声不吭的班主任康连玉,最反感他隔三差五找家长访谈。
校长曾经踱着步,见了赵火榜说,高二的班主任基本上成了“外调员”,备课成了副业。赵火榜哪能听不出校长的调侃,他也觉得有些班主任不顺眼,他甚至怀疑外出家访就是假公济私,踏景散心。
他和校长都认为,拿成绩必须工夫靠得上!
康连玉对赵主任的训话很不以为然。散会了,他举着“家访记录本”说,这个原来是编的?
康连玉的家访记录本都记着货真价实的资料,他巴不得赶快散会,正有家长来访,约定在下午四点整。他敢于挑战赵主任,很有资本,他的家访记录本和经验曾经在全市年终表彰大会上出尽了风头,也成为他在学校的荣誉看点,别人说三道四他不在乎,也敢于直言不讳。
因为赵火榜召开了班主任会,家长接待室,太上眼,他不去了,他看到赵火榜正背着手踱着步,在室外溜达。
于是康老师借校团委的办公室。
放下门卫的电话,康老师就下楼迎接,生怕落个“顶风作案”的罪名,可学生费云龙的问题,如果不做家校沟通,任其发展,后果将成为他26年班主任史上的耻辱。
“她二姑,有急事找我?”康老师经过赵主任面前,故意把“他二姑”三个字喊得响亮,后面的话谁也听不清,字字相连,连费云龙的家长也感到莫名其妙。
第一印象和结论是:费云龙啊,子不如母!他不让老康省心,不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老师身份,不能说脏话,不然,他真想痛快地骂费云龙一次,起码解恨。
老康的底线是,千万不能出事。费云龙校外男女混租的事,伤透了他的脑筋。
他顾不得倒茶问候,怔怔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到费云龙的影子,但他只能摇头。
一方褪了色的半旧绿色的包头巾上还粘着草,头巾把花白的刘海挤成一团,几乎遮住了眼睛。破旧的黄色军用鞋外沿渗出了一圈汗渍,费云龙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缩回了前伸的脚。
“孩子有错,老师该狠批,就像清洁工,打扫不干净就罚钱,没有二话可说!”费云龙的妈妈叫刘霞,这是老康从学生档案上了解的唯一信息,她先表明了绝不袒护的态度。老康怎么也想不通这个蹩脚的类比。
“但是云龙呢,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周末还给同学送了不少菜,这也是你的支持。”老康从来都是先礼后兵,给足面子,这是他多年的经验,屡试不爽,因此,赢得了家长的配合。
“菜?我们家没人喜欢种菜,去年他爹种了半亩,累死了才卖回个本钱,工钱搭进去不算,起早贪黑的……”刘霞接话茬的技巧不在老康之下。
开场白没有启发性,原本想给刘霞一个悬念,让她感到送菜的故事太蹊跷,可居然勾起了刘霞种菜赔本的辛酸史。
果然赵主任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对老康如此与“他二姑”闭门独聊很怀疑,便端着一盘苹果敲门而入,希望以此提醒老康结束无聊会客,保证办公效率。
“嗨,要是头儿都像你……”刘霞看赵主任一身官样,马上来了感慨,“比一杯茶实惠多了,那些茶就是五块钱一斤的烂树叶。”
赵主任不知该说什么,很尴尬,他笑笑退出去,希望自己跑一次龙套,可以催促闲聊快结束。
老康拿过一个苹果,递与刘霞。她牙口真好,毫不客气地大口吃着,连说了三个“脆”。
说事的节骨眼儿,老康向来把握非常准。
“一个家有了儿子,家丁兴旺,传宗接代,”老康必须让刘霞慢慢入戏,不能像舞台演出,先声夺人,“现在就考虑渺茫的将来,误了读书,不好。”这些话已经很戳耳了,老康尽量说得委婉,就像弹棉花,铁丝不能打在棉花堆上。
“儿子,是啊,没儿就没了依靠。”刘霞调动了关于儿子的朴素认识,因为她无儿,若真的凭空多了一个儿,她感激不尽,可马上觉得辛酸,瞥一眼康老师,恨康老师戳到了她的痛处。
老康啊,康老师在心中呼喊自己,不能再旁敲侧击了,要一针见血啊。于是,他想好了,不说细节,只说概况,他是语文老师,常惊叹自己超强的概括力,一篇万字的文章,他四个字就浓缩主题。
“如果家里喂一群小鸡,巴不得明天就下蛋,可孩子……正在奔前程……身边有个女孩子,远离学校,城郊租房,双宿双飞……不,双归……出了事儿,就是不是《赵氏孤儿》千古传唱,流泪也不是为老臣无后……”老康说得淋漓酣畅,生怕刘霞受不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用了小鸡下蛋的通俗隐喻,还搬出经典历史剧来让刘霞感到情势可危。
老康看着她难以驾驭的丰腴身体,生怕她血压窜高,在刘霞蠕动着嘴唇想说话时,再来一段“刀斩乱麻”的良方。
“家贫出学子!”老康不能忘记对学生家庭的尊重,“除了吃饭,房租可以省!除了周末回家,不能有第二个窝!除了男女同学的友谊……很多乱子就生在男女同学……复杂关系上!”老康生怕失言,打击一大片,差点生出仇恨天下女人的词,好在他会怪墙角捉迷藏。
“老师,听不懂,”刘霞已经按捺不住烦躁了,“能不能让我上街透口气?”刘霞的声音在哀求。老康想想自己已经把传唤家长的意思说透了,于是先起身,表达相送之意。
“谢谢老师!”刘霞不失礼,手中还拿着半个没有吃完的苹果,给康老师深深鞠躬,“哎!这钱,不好挣!”
老康大惑不解,什么钱不好挣?难道这就是与家长沟通的结果?她是谁?老康不敢当面质询刘霞是不是费云龙的妈妈,但他的经验告诉自己:起码这个妈对儿子并不十分知情。
尤其临走时的这句话,怎么想,跟家长的责任也不沾边。
老康26年的班主任资格受到了全所未有的挑战,明察秋毫,这个词在他的经验交流稿里最亮眼,现在却变成了“糊涂蛋”,他自己把这个不雅的词给了自己,拍拍发亮的脑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质疑家长的身份,那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他觉得自己保持了原则和风度,可就是一无所获。
“完了就好,办公要紧。”赵主任从老康面前走过,一步也不停留,撂出让人必须惜时如金的话,匆匆离开,他不想与老康纠缠。
老康必须弄清这场会见的实情,他感觉已经不是狸猫换太子那样简单了,他被蒙在鼓里,耳朵嗡嗡响。
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目视刘霞离开,算是送别,他挥挥手,不管刘霞是否看见。
转身之际,那个费云龙跳出来了,儿子相送母亲,天经地义,可费云龙诡秘地观察着前后左右,拉着刘霞躲到了墙角。一切,全被老康捕捉到眼里。
老康不安起来,去了操场,围着塑胶跑道散步,可悬念还未解开,瞥见费云龙往教室走去,他快步绕到了校大门口。
马路上车来往如流水,他的心更有点乱了,看看手表,还有10分钟就放学了,信步回家吧,算是对不起赵主任的“看人”战术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马路边晃着,哦,刘霞!
她挥舞着一把新扫帚,扫着铺满法桐落叶的道边。
她是清洁工?老康努力回想刘霞的话,莫非她是临时救急出场?他想起了费云龙申请助学金的一段家境描述:母亲卧病,行动不便……
老康急匆匆地返回校园,同村的费火辉可以间接提供铁证。
真是“狭路相逢”,费云龙摇晃着走出校园。
“嗨!扫街的钱付了么?”老康避开费云龙的视线,绕到了他的身后,尖着嗓子问了一句。
“付清了!”费云龙还以为是他拜托的辍学同学马树波,那小子声音也尖细,他答应也给马树波一样的好处费:30元!
“云龙,有亲子鉴定一说,你给我出真妈鉴定的难题了!”话音刚落,费云龙看到从天而降的班主任老康,无言以对。老康决定不再给费云龙找替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