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收获】过山车(小说)
一
“小菲,这几年,太委屈你了!”刚到家的马耀光一阵风似地跑过来,夺过她手里炒菜的勺子,拍拍她的肩膀,一把关掉了煤气灶的火,然后将娇小的她抱起,转了一个圈。
“放下我嘛!这样转圈就不委屈了?”小菲挣脱了,因为炒锅里的土豆丝还在滋滋地响着呢,她没好气地斜睨了丈夫一眼说,“自己摸摸脑袋,是不是比锅里的温度还高!”她对马耀光如此煽情的“熊抱”,嘴上不说喜欢,可心中还是美滋滋的,自从有了孩子小婉,之前的浪漫几乎就遁形了。
现在,小菲无论说什么难听的话,泼几瓢冷水,都浇不灭他沸腾的热情,就像他守了十几年的钢化玻璃炉,只有此时,才让他的心沸腾了。
他的身手不够灵敏,可有着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蛮劲,又把小菲抱起轻放到沙发里,继续讨好地说:“菲,你不是向往红地毯的风光么?今晚我就带你去走一走。”
小菲知道马耀光所言的“红地毯”,不是在法国戛纳,也不是在美国的好莱坞,是一家韩国人投资开设的“寒美人”美容美体会馆,小菲曾经跟着自己的同学在大厅的红地毯上“试脚”了,当彬彬有礼的男服务生挂着职业性的微笑,弯腰恭请她上楼的时候,她尴尬地笑笑,尽管手腕上也挂着一件冒牌的“宝格丽”,可只能装作很淡定的样子,转身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似乎忘记了什么,她要先寻找自信。平复这激动的心情,需要时间,她恨自己不能见大世面,没有处惊不乱的心态。
“捡到金元宝了,还是走路遇到财神爷了?”小菲从来就没有奢望马耀光会成为大款,年终奖金不足一千,工资一成不变,同学见面聊聊怎么发现老公的私房钱,她不屑,因她家老马收入都是透明的,从来没啥灰色部分,哪有什么私房钱。因此她根本没心思听,躲远点图清净。
“以后你就别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咱就过过天堂日子!”马耀光很兴奋地说,“今晚的饭,我定好了,以后就别动不动在家吃。”“动不动”?小菲想,在家是常态,动不动出去打食,才对。她突然看不懂马耀光了。
“中了?中大的了?”小菲很狐疑地望了手舞足蹈的马耀东一眼,幸福的旋流在他的眼前打转,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仿佛喝醉酒的样子,于是她凑近了他嘴边,探测地深嗅一下,奇怪呢,也闻不出酒味,再摸摸他的头,也不发烧。
马耀光以为小菲红颜送吻,刚想往小嘴上凑,被她推到一边:“干嘛呀,大白天是干这个的么!就不敢让你沾腥,属猫的吧?”
“你呀,以前都说你是丧门星,现在我得给你换个名,你就是我的北极星!”马耀东依然很兴奋,他买彩票已经坚持了八年了,差不多与他的婚龄同步,当初结婚,就觉得小菲就像一张可以反复中奖的彩票,于是才让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小菲每晚看着他在一张纸上画曲线,心烦得要命,趁着他不在家,有天把他画了八年的曲线图找出来统统付之一炬,马耀光回家和小菲大动肝火,还封了小菲一个“丧门星”的外号。
但是小菲有一次预测很准。她看着马耀光的图纸上画了一个北斗星的曲线,也凑上来看,信口开河地说:“北极星的勺子柄是平的,选与3一样的数,连到5那就没戏了。”马耀光感觉与她终于有了共同语言,他能够潜移默化把小菲引领到“买彩”这条路,日后这方面的钱就不会握得太紧了。
也真的是天意难违,第三日买彩,他选了套餐,多花了20多块钱,结果真拿了个奖,中了800多,去了什么彩票税,还剩600多呢,小菲看马耀光终于有所斩获,也抽出两张票子奖励他继续买。但中奖的那个号,如果用曲线图表现出来的话,就像是小孩子拿着粉笔在墙壁上涂鸦,乱七八糟的,根本就找不出规律。不过,马耀光还是要称赞小菲具有超人的眼力,起码这次中彩,显示了她的预测水平,绝不在自己之下,令马耀光也伸出大拇指。
如果两条平行线,突然扭到了一起,生活就不仅仅是按部就班了,还有着纠缠碰撞的意外,如此,才飞出了生动的音符,谁说生活总是僵化和刻板!
二
马耀光干的活就是磨砺性格的活,往锅炉里不紧不慢地添着煤,急不得,这些年也养成了不温不火的好脾气,他不急于催促小菲涂脂抹粉,翘着二郎腿,得意地想着心事,想今后怎样突变一下普通而淡然的日子。
小菲决定光鲜地打扮一番,她走进洗手间,面对那张讨厌的镜子,看看脸上的皱纹,好像又深了些许,过去,她在家与那个超市之间匆匆来往,骑上那辆旧电动车,一溜烟就到了,路上也没有谁会去欣赏她的脸蛋,也许是无人关注,脸蛋的变化就显得随意了,她不怪岁月无情,只怪没有时间呵护。原来的瓜子脸,尖下巴,如今日积月累地变成了肥嘟嘟的大冬瓜脸,多余的肉随意在面部填充,就像孩子涂画,凡是空白处都要涂抹得满当当的。那次同事说,现在可以局部减肥,通过物理吸脂法,将赘肉祛除,真的是“想瘦哪里就瘦哪里”,效果可以随心所欲,比整容来得快,也安全,再说整容也不是她想的事,总是对整容抱有十分的敌意,因为她的钱用在填饱肚皮上尚不富足,如果投资在脸蛋上减肉那简直就像犯罪!
“红地毯?”小菲嘟囔了一句,她的确向往那条红地毯,她想到了标价季度会员票是6800,咂了舌头,生怕一不留神让站着抽烟的马耀光听见,那可是他差不多一个季度的工资哦,败家也不能没有底线!小菲捂住了心口,她要循序渐进,还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实力,她非常明白,自己一旦走向奢侈,疯狂是不可管控的。
“菲,别痛钱,那就是纸,你先垫上,别跟我哭穷。”马耀光看看打扮变样了的小菲,心知此时她可以百依百顺,便提到了饭钱。
“要去你自己去,没钱还充什么大款!”小菲一听要动用她从嘴巴上抠出的那几个钱,气不打一处来,那是万万不能挪用的。自从交了“神蓝玻璃”的入股钱,她就变得一穷二白了,好不容易这两年积攒了一万八。
老公又掏出了一支将军牌纸烟,小菲看着就来气,每月三条,要掏三张钱,又习惯性地开始了挖苦:“没有个将军身价,还过将军瘾,先从士兵干起,‘民丰’还不行么,反正都冒烟……”马耀光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抽烟,小菲也怕挖他的墙角太狠,惹得他大发雷霆,满脸都是尴尬的笑。
“今晚,先拿三张吧,以后给你的就不是三张,乘以100没问题,别把我看扁了,好不好?”马耀光打开手机给小菲看,订餐在帕斯仔尔酒店,他不能言而无信,他已经找同学预定了,不去,面子就过不去。
小菲进了里屋,鬼鬼祟祟从床下的暗橱里摸出三张钱,然后转头看看马耀光是不是在门边偷看。
“不能再有下次了,你以为钱是海上潮来得那么容易?”小菲塞给马耀光,笑了下,生怕他扫兴跟自己大吵。
小菲更想探求马耀光如此奢侈到底有没有底气,这意外之财是不是真的到了他的卡上。
“以后,下个月吧,就换一个本本分分的‘本田’开着,十万左右。”马耀光把他的老旧的新大洲摩托车打着火,转头对小菲轻描淡写地说。
小菲无言,想当年她和他是一起学驾照认识的,那本本在抽屉里躺了快十年了,她也想驾着汽车去上班,可都是幻想。超市的王姐也和她一个档次,挣那么两千来块钱,却开着“飞渡”上下班,尽管背后骂她烧票子穷摆谱,可还是羡慕王姐活得潇洒。
“要买,可以,我要红色的。”小菲被马耀光勾起了潇洒梦,她自从结婚穿了大红的婚服,再就与红色绝缘了,都说“不爱红妆爱武装”,她就是想不通,一定要“不爱武装爱红妆”,她要重新焕发还没有褪色的青春。
多彩的霓虹灯,闪着迷离的眼睛,二十九层高的酒店楼顶上的招牌,变幻着五彩的颜色,缓缓地从一端游走到另一端,仿佛重重叠叠的海浪无休无止地拍打着海岸,也感染着小菲的心,她从来没有这样底气十足地在大厦下看着进进出出的客人,尽管她常和几个同事聊这个酒店,都想去当一个客房服务员,工资要比超市多出一千块,只是大家都不明白酒店的名字,怪里怪气的:帕斯?那不就是“怕死”?好不吉利!仔尔?那不就是“宰你”?连起来就是,怕死就别进去,宰你不商量……
直到前几天一个妹子终于鼓足勇气去了,大家才知道,那是一个可以实现梦想的地方,只是妹子告诉她,人家招收的是年轻女孩,而且还要高中以上学历才可以应聘,这些门槛,挡住了她,她不再妄想了。
马耀光很知趣,选了一个墙角把摩托车放进去,他不敢冲进酒店后院的停车场,保安会审问小偷一样,摩托车根本不能入内。
三
小菲主动地挽住了马耀光的胳膊,她仰视着这位曾经令她一眼成缘的男人,她当年的条件也是一般般,在一家私营企业当出纳,根本不敢抬高眼界去选男人。
那还是学车的后期,她才被马耀光俘虏的。
科目二考试,小菲是两次才通过,失败的阴影总是萦绕着她。那天考科目三了,小菲上车前,马耀光跑到她跟前,诡秘地说:“菲妹,我正好跟这个考官有点熟,人家给面子,说,犯个小错不要紧,天网监控找不出你犯错,就能合格。”
小菲没有想到马耀光对自己如此关心,她心里一暖,眼泪刷地一下,滑到了眼皮处,很不容易才让泪站住了。
“谢谢,光哥,考上我请客!”小菲不能无以表示,心不在焉说了句感谢的话。
果真,小菲“科三”路考顺风顺水,毫无瑕疵地完成了,考官什么也不说,在记录表上划了一个对勾,小菲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考试通过了!
小菲兴奋之余,感觉必须兑现与马耀东的承诺,当晚就约了他找了一家做腊汁肉夹馍的小店,她要说几句感激的话。
结果,马耀光酒喝多了,收拾不住嘴巴,说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考官,人家考前吃安定,马耀光觉得不妥,看小菲站在那里浑身哆嗦,就急中生智,要给小菲一颗“定心丸”,就胡编了一个故事。结果,失望的小菲推开桌上的盘碗,匆匆离开,她感觉马耀光戏弄了她。之后,马耀光也觉得惹恼了小菲,总要道歉,千方百计约请,小菲起初不理会,回来马耀光竟然下班时候就站在小菲单位的大门口,很多认识的工友投来异样的目光,小菲便答应马耀光的邀请。时间一长,小菲的心也逐渐被马耀光俘虏了,夜晚,小菲也问自己,能不能把心交给他,但最后还是交了,彻底地交了。
“小姐,后厨小迟给我安排的房间,你看看。”马耀光挽着小菲直奔酒店前台,理直气壮地问。
“好的,先生,你稍等。”服务小姐麻利地查对了房间号,按下按钮,一位服务员走来,站在他的侧面,半鞠躬,抬手示意。
餐间很小,是原木方桌,桌子上面是一盏风格怪异的吊灯,直直垂下,离桌面很近了,淡黄昏沉的光线,给人太暖融的感觉,小菲都想睡了,要不是到了新地方,她还真困了,前天回娘家与女儿玩了大半夜,第二天起早赶车回城里上班,睡眠明显不足。
她要掏出小镜子看看微黑的眼袋遮蔽得是不是到位。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习惯地走出房间,她从不在别人面前打电话,倒不是有什么怕人听见的事,一切都是处于礼貌和修养。原来是马耀光的工友瘦猴子打来的,小菲赶紧“嗯嗯”地应和着,她实在忘记了瘦猴子姓什么了,刚刚出口的“小瘦”,马上觉得太不妥了,便收回去了。
“嫂子,没有别的事,我就是啊,祝贺‘马班’荣升了,还成为‘神蓝’的股东,有决策权,我们都是鼠目寸光。”瘦猴子是讨好报喜,可弄得小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要是马班哪天有事,尽管跟我说,我有的是工夫,替班换班代班都可以,不用为难。”
小菲跟瘦猴子有过几面之交,喝酒之后送马耀光回家见过,有一次还不好意思地提出,让小菲帮忙物色个合适的媳妇,小菲一直没有当回事。
小菲也明白了,瘦猴子也是想媳妇了,才借着这个引子打电话,尽管说话跟主题不沾边,可她很清楚瘦猴子想要什么。
“这个周末,跟猴子说一声,换个班,刚才他的电话,我们回我妈家领小婉到城里玩玩,上次就嚷着要玩过山车……”小菲的意思是告诉瘦猴子来电话,她早就想倒班一起带孩子玩玩,别亏欠孩子太多。
“这个猴子,就知道舔腚沟子!”马耀光也显出兴致来,“遵命,这个周末我提前下班就是,这点权力,我有。”马耀光荣升为“钢炉班”班长了,不是他走关系争取的结果,而是实至名归。
“怪不得,当官了啊,还真有你的,什么事都可以放在心底憋酸了也不说。”小菲觉得马耀光这次铺张浪费绝不是心血来潮,说话也就带着奉承,她这些年就没有好好跟他说说话,现在她想把说话里的刺儿都拔掉。
“哦,哦,那是小菜一碟,班长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是不是?成型车间的主任,我觉得没有几天,也应该找我了。”马耀光感觉男人必须以事业的光环来使自己的形象闪闪发光,他很体贴地把陆续上来的菜各夹一些放在小菲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打开一瓶红酒。
“张裕干红葡萄酒,正品的。”马耀光晃了一下瓶子,闪得小菲忙躲避,“小迟早就预备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