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等(小说·旗帜)
三娃去参军了!
桂花婶看着一身黄军装,戴着大红花的儿子,泪水止都止不住。三年呢,三年看不见我的三娃呀。村干部在一旁劝:“大妈,参军是光荣的事,该高兴……高兴……”
“我高兴……我是高兴……”桂花婶笑着答话,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尽。
“娘,三年很快就过了,你别难过,我是去当兵又不是去坐牢。”三娃掩饰不住的兴奋,对母亲的伤心有些不耐。接兵的车子早已启动,锣鼓喧天满是送军的人,今天的三娃是其中一主角,长这么大三娃还没这么在人前展眼过。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娘高兴,娘这是高兴的,我三娃长大了,去参军为国出力了,娘怎能不高兴。”
“娘,我去了,等我回来就把咱的旧房子翻新一下。”三娃在车上喊。
“哎!”桂花婶应得脆脆的。
桂花婶生了三个儿子,老大是泥瓦匠,老二走街串巷做个小生意,都已成家。老大房子建在村东头,老二家就建在隔壁,都是敞亮的楼房。虽说都不算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自给自足,小日子都还过得去,跟前就剩三小子还未成家。老头子或许是为老大老二成家立业的事操心太过,去年丢下桂花婶独自一人去那边享福去咯。桂花婶说起老头子时就捶着腰觑着天空一脸愤恨。三娃的人生大事还没落定,老头子把这么重的担子丢给她一个人,桂花婶说什么都不原谅老头子。这房子、聘礼,哪样是轻的,让她一个老婆子怎么挑得起来,桂花婶说着说着就会流眼泪。三娃不耐,说,要实在娶不起媳妇,那我给人做上门女婿去。桂花婶差点跳起来:“你以为上门女婿那么好当的,你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了。娘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娶一房媳妇。”可是,就算砸了锅,家里也没有几两铁。
幸好,真是天上掉下的好事,村里几个年轻人一块去验兵,就三娃一人被选上了。家里红火了这几天,就连很少上门的两房儿媳妇也都上门来邀请三娃去吃饭,桂花婶也跟着一块团团圆圆地吃了一顿饭。
桂花婶算着日子。三娃离家半个月后信就到家了。桂花婶不识字,拿着信去了老二家,让老二看看,也给自己念念。三娃在信上说,他已经到部队了,一切都好,娘不用挂念,自己照顾好自己。桂花婶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说,她的三娃到部队了,部队的风气就是好,刚落脚就比在家懂事多了。桂花婶让老二给三娃回了信,信上说的也就是三娃离家时桂花婶翻来覆去说的那几句话:在部队不比家里,吃住自己都要当心,要听领导的话,要跟伙伴们搞好团结。
或许是在部队很新奇,也或许是刚离家,想家,三娃的信来得勤快,跟娘说说这个,说说那个,桂花婶开心得就差把信当旗子,扬在半空大声说着,我家三娃又来信了。连着几回让老二回信后,老二媳妇不乐意了:我们家也不是闲得专做写信先生了,这生意还做不做了,日子过不过了?桂花婶就陪着笑脸,说,这不是三娃来信了吗?三娃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不是想他哥了吗?
“三娃也不是只有一个哥,这想的也不是我们一家吧。”老二媳妇的脸拉得比平日长了一倍。
桂花婶不计较儿媳妇的小心眼,三娃惦记着她这娘呢,桂花婶满心眼里都是蜜。
要说三娃,在家也是个闯祸胚子。刚上学那会就烧了邻居家的草垛子,和娃他爹给人家赔了多少不是;上了初中后,隔三差五跟人打架,被老师请去学校挨训,对方家长闹上门,这孩子可让人操了多少心呐。都说部队是养人的好地方,多孬的苗子到部队过一过,都是身正影直的好娃子。这不,三娃才到部队半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信上一再嘱咐娘多买点吃的,别太省了,家里有事就找大哥、二哥。还在信上一再关照大哥、二哥多照看娘。
桂花婶与人闲聊时三句不离她的三娃子,一些老姐妹当面敷衍着“你真有福气”,“你家三娃出息了”,转过身撇着嘴说,一只“皮猴”换个地儿就成佛祖了?
桂花婶对于这些也明了,但她不管,那是人家嫉妒呢,眼热我家三娃出息了。只是三娃不在家,地里那点活桂花婶哪做得来,就连田里的那点稻谷都搬不回家。
这也不怪桂花婶。集体时,挑担之类的重活都有男人做,女人自有女人的活;后来承包到户了,自家的重活就有老头子及一个接一个长大的儿子做。大儿子、二儿子分出去后,田地也分出去了,老头子和三娃加桂花婶做自家的几亩地还不算太吃力。老头子没了后,虽然三娃很不乐意做农活,但骂着赶着也就做完了。如今家里只剩桂花婶一人,且年岁也大了,这挑担类的重活桂花婶实在做不动了。这不前天,眼看天要下雨了,桂花婶求了老大求老二,这两个白眼狼答应得好好的,可是直到下雨还不见人影。桂花婶咬咬牙想自己把稻穗挑回家,可是毕竟年岁不饶人,才挑了一担,桂花婶就一脚崴倒在田地里。桂花婶再也忍不住,在田地里哭开了,哭死老头子撇下她,自己享福去了;哭两个白眼狼的儿子,看不见老娘的死活;哭她怎么那么命苦,到老了受这样的苦。雨渐渐大了,桂花婶还在地里哭。几个老姐妹看不过去,跑来劝说:雨大了,先回家吧,你这样苦自己,老头子在那边也不得安生;老大老二也是有家有小有自己的地,这雨天,他们也忙着抢收,这头暂时顾不上,也不能怪他们。
桂花婶想想也对,爬起来往家跑,边跑边哭:等我家三娃回来就好了,我家三娃在我也不用这么受苦。
几天后,稻子都在地里长芽了还没能拿上来,桂花婶又去找过老大老二一回,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脸都拉得老长,摔摔掼掼地说:“这外人还知道体谅一下我们家也是一大摊子事,自己老娘还在外人面前给我们抹黑,既然我们家已经恶名在外了,还找来作甚。”
桂花婶气得躺在床上直哼哼。又哭她的三娃。“三娃啊,你可知道娘在受苦,我的三娃啊,你快点回来吧。”不过桂花婶也乖巧,尽管有这么多苦楚,在给三娃的信上绝不带出一句,说的都是家里的好,娘好,大哥好,二哥好,让三娃在那好好当兵,听干部的话。
最后那点地还是村里出面照顾军属帮忙解决了。桂花婶乐得直感谢政府,感谢领导。转过身对老姐妹说,这说到底还是我家三娃的功劳,我家三娃到底还是出息了。
可是出息归出息,毕竟隔着上万里路呢。平时忙忙叨叨,桂花婶倒也不觉得,这大年三十,桂花婶独自一人呆在家,想想又要落泪。三娃在信上说了,今年他不在家,就娘一个人,家里冷清,让娘去大哥或者二哥家过年。她的三娃多孝顺,想得多周到,可是家里这两个白眼狼,各自端过来一碗菜,闪烁着说“娘,您多吃点”,并不提一句让她过去一块过年的话。桂花婶知道,她两个儿媳不乐意,她的两个软骨头儿子就不敢做主。可是这菜桂花婶如何咽得下,于是对着冷清的院落,又在家里三娃长三娃短地哭开了。只是这大过年的,大伙都忙,没人来劝桂花婶。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桂花婶三娃长,三娃短的哭声大伙也习惯了,到后来那些老姐妹也不来劝了,就让她哭吧,这也是个想头,不然人活着为了什么呢。只是暗地里大伙都讥笑桂花婶整个就是一“祥林嫂”。
三年很快就过了,三娃按正常程序退伍了。没有锣鼓,没有红花,悄无声息地回来了。但是村里很快流传一条消息——三娃这小子退伍带了个媳妇回来。于是大伙儿都像看西洋镜一样挤到桂花婶家。桂花婶家从没有过的热闹。桂花婶激动得脸带红晕。
“桂花婶,你可熬出头了,你看三娃,啥都不用你操心,媳妇都给你带来了。”
“是啊,是啊,我家三娃出息了。”除了这一句,桂花婶似乎没有别的话。
晚上,人群散去后,桂花婶在灯下细细地看自己的儿子:“白了,胖了,也壮实了。”桂花婶摩挲着儿子的胳膊,又流泪了。不过这是高兴的眼泪。桂花婶擦擦眼泪,开心地说:“晚上小凤就跟我睡吧,等办了酒席,你们再同房,不然邻里笑话。”三娃带来的姑娘叫小凤,是三娃部队所在地的附近的农家娃。三娃部队的蔬菜就在小凤工作的蔬菜营地购买,三娃这鬼灵精,趁着出勤,一来二去就把人家姑娘拐来了。倒也省了桂花婶张罗彩礼钱。桂花婶乐得合不拢嘴。
只简单请了几家至亲,办了几桌酒席,三娃住的房间稍微整新一下算是新房。回来不到一个月,三娃的婚礼就算是办了。尽管小凤姑娘嘀嘀咕咕不太满意,可是木已成舟,已经由不得他了,况且三娃会哄,往往哄得媳妇破涕为笑。三娃哄媳妇最大的招就是,临去当兵时,村里已经给他划了一块宅基地。这几年部队也给津贴,三娃都攒着没舍得花,退伍后,三娃不怕苦,不怕累,找了个能来钱的活。“看吧,不消几年,我就能让你住上高爽明亮的楼房,不用挤这破平房。”
桂花婶高兴啊。部队真是养人的所在啊,她的三娃当兵后和当兵前就是不一样,看看他做事肯出力,生活有规划、有目标。她的三娃实实在在是出息了。三娃的规划、三娃的宏伟目标桂花婶都一一传递给老姐妹们,老姐妹们不无嫉妒地说:“桂花,你可就等着享福了。以后也住上高爽的楼房,美死你。”桂花婶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
可是这一等就是十年,三娃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三娃家的楼房终于建起来了,是村子里最漂亮的小洋房。桂花婶开心地对老姐妹说:“要再过几年,我就爬不动楼梯了。”
这十年,这个家三口变四口。两个房间加一个厨房兼餐室,三代同堂,少不了磕磕碰碰,牙齿磕了舌头,但并没有大的冲突。桂花婶帮着带孩子,做家务,虽然老大老二家意见很大,也只是暗地里抱怨抱怨,明面上三个儿子都是客客气气,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三家都有了楼房。桂花婶知足了。
三娃已经把一些家伙物件搬去了新家;三娃和小凤已经带着孩子在新屋住了,虽然新屋的门窗还没全部弄好。桂花婶白天也去新屋帮着收拾。新屋仅两开间,但屋子进深,房间进去还有房间,卫生间、厨房都是那么敞亮。桂花婶跟老姐妹说起时一脸荣光。她已经看好了房间。楼上她就不住了,孩子大了,也要有自己的房间,楼上的房间不够住,况且她也老了,爬上爬下不方便。楼下朝南的那间房就很不错,楼下还有卫生间,以后不用倒马桶了。“老啰,倒不动马桶啰。”桂花婶说这话时皱纹里都淌着笑意。
桂花婶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三娃过来帮她搬过去。
新屋的门窗已装好了;新屋的地也弄好了;新屋的窗帘都装上了。新屋落成已经半年了。三娃又过来好几次搬一些小物件。桂花婶每次都热切地说,这个要搬过去吗,那个要带走吗?可是三娃每次都来去匆匆,每次都不耐烦地说:“这些老家具,老物件就都放这吧,我们那也用不着。”是的,确实用不着,桂花婶去看过,新屋里摆放了新床,新沙发,新写字台,新大衣柜,什么都是新的,这些旧的确实没地方放。
新屋的乔迁酒已经办过了。亲戚们都恭贺桂花婶子孙满堂,孩子们一个个都出息了,都说桂花婶以后就等着享福吧。桂花婶也乐呵得满场子转,满场子说她的三个儿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老大家的孩子已经上了大学,老二家的正上高中,三娃家的上小学,一个个都是好娃,老师常表扬哩。亲戚们都附和着。
宾客散去,桂花婶帮着收拾整理完后往老屋走,有老姐妹带着一脸颇有深意的笑问,老姐姐,你怎么放着新屋不住,还住老屋啊。桂花婶一脸不耐地说,这段时间我们家三娃太忙乱,顾不上我这头,等忙过这段时间再说。
回到老屋,桂花婶看看这些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家什,看看有些残败的屋顶,摊开包袱,把先前收拾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包袱底下是一个相框。看看上面的人像,桂花婶不由哭起来:“老头子啊,你个死老头子,你怎么这么狠心把我丢下了,你怎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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