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幸福在哪里(小说)
一
李文芳的眼泪吧嗒吧嗒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把两只拖鞋随意地往脚下一套,也没看清穿的是不是合脚,就匆匆地往楼下跑去,打开了那辆“甲壳虫”的车门,才发觉自己的鞋子不对头,一只“爹”,一只“妈”,还是反方向穿了,就又忙跑到楼上去换了双平底凉皮鞋出来。
匆匆下楼后,李文芳擦了擦眼泪坐进车子里,插入车钥匙发动起来,可她的脚软绵绵地没在状态中,把脚踏在油门上了,又感觉档位没拉好。今天是怎么啦?心慌得要命。不行,还得下车来,如果把车开出去,肯定会出事的。
她又放下车子,打算打的去。天气很热,六月的毒日头照得小区的地面一片干燥,水泥地上能煎荷包蛋,几只知了很烦的在树上叫个不停。李文芳皱了皱眉头,如果在平时,她肯定要做一番防晒保护,但今天她都忽略不计了,只想早点赶到丈夫的单位问出个所以然来。
一辆的士停在了她的面前,“快,去铁丰公司!”李文芳坐上去对司机说着,又看了看戴在手上的那只名表,表上显示时间九点二十分。名表戴在手上,那是她能够骄傲的资本。才短短的两年时间,毛大刚就从分厂厂长一跃为总公司一把手,她这位公司第一夫人,理所当然能够戴这种象征身份的名表了。
看到名表,她愣了有一分钟,忙让司机调转车头回家。回到家后,她收拾起来,拎着一个皮箱打的去了一个地方。回到市区后,一看时间快十一点了,才走进铁丰公司。
“李文芳同志,毛大刚同志因经济上的原因接受纪委调查,今天让你来,刚才在电话里都讲清楚了,给他整理几件换洗的衣服,另外是要让你配合纪委的进一步调查。”
李文芳早上接到这个电话时就哭了,现在她又哭了起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在手上,她把一袋毛大刚换洗的衣服给了王书记后,站起身来告辞而去。她感觉到从来没有这么累过,身累加上心累,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挨过这几天无法预料的日子?
这时,楼梯口响起了女儿毛丽丽的皮鞋声,一会儿房铃唱起歌来。若在平时,这首清脆的曲子,李文芳会随时地跟着附和几句,但今天她感觉很刺耳。打开门把女儿放进来后,她就把嵌在门边上连通门铃的几节电池拆了下来,扔进了垃圾筒里。这个小小的动作引起了女儿毛丽丽的不满。
“妈,你怎么把好好的电池给扔了,那门铃不是不起作用了吗?”
“以后就很少会有人来按了,早点拆了更好!”
毛丽丽一下子呆在那里,她感觉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看到妈妈怪异的动作,她急着问:“出什么事了?”李文芳就把去铁丰公司的事说给毛丽丽听。“爸爸不会真有事吧?妈,如果爸爸真的双规了,那可怎么办?”毛丽丽睁着打着问号的大眼睛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做点准备的。”她悄悄地跟毛丽丽说了几句话,毛丽丽先张了张嘴想说话,但没说出来,然后又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女儿走后,李文芳才想起自己还未吃晚饭,“毛大刚呀毛大刚,你真的不会双规吧?如果你真的双规了,那我可怎么活哦?”她又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心里对自己说:“哭有什么用,不如先吃点东西。”
她给自己下了一碗青菜面,挑了几根,又放下了,面条含在嘴里,一阵反胃。算了,还是下楼走走吧。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整齐的别墅在这个区域就是富人的标志。李文芳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母亲是个车床工,长得白白净净的,秀丽的五官掩饰了矮小的身材,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身高,在一群同龄的女孩中独占鳌头,轻易地嫁给了一只积优股,这只积优股就是毛大刚,她拥有了别的女孩都想要的幸福。
夜色中的小区,在以前的李文芳眼里是那样的富有神彩,她为这些建筑群而自豪,她欣赏着它们流光溢彩的样子,就像当年毛大刚欣赏她一样。而如今,她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捕捉任何一丝对得起眼球的事物。她茫然地走在环城河边,心里一直在想,如果毛大刚真的进了监狱,那她后半辈子的幸福会不会同样跌进了“监狱”?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夜色越来越沉了,她的心也越来越沉。去年她退休了,拿到的工资三千元不到。如果,如果,她真的不敢想像,如果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她把自己藏在沙发里,满头满脑的汗流了下来……
“妈,断电了吗?空调怎么不动了?”毛丽丽抹了一把汗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李文芳这才意识到,这个家除了自己,还有毛丽丽在。她不哼声,打开了空调。毛丽丽疑惑地看了一眼母亲。“妈,你别吓出病来。怪怪的,别吓我!”她拥住了李文芳,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说:“妈,爸不会有事的。”
李文芳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天一夜。早上毛丽丽去上班了,她还在睡,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地唱起空城记才醒来。看了看桌上的手机,已过了十点。她发现房间的卫生好脏,就拿起电话想叫钟点工过来清洁一下。刚拨了三个号,又放下了。来一回一百元,还不如自己动手,她准备自己搞卫生,就脱了睡衣,找出一件平时不想穿的短袖T恤。
这一打扫不要紧,一直忙到下午快五点,她累得想趴下,但楼上的厨房还未打扫。歇了手后,她想去厨房给女儿和自己做饭,才想起有两天未买菜了,冰箱里除了几盒冰棒没有一点蔬菜鲜肉。她的手停在那里,叹了一口气,脱了短袖T恤,换上了衣服,穿上鞋子一路小跑去菜市场。
跑过一条小路时,她差点撞上一个人。“哟,我说是谁呀?怎么这样心急?是去哪里呀?”两个跟她差不多年龄的中年妇女指着她的背影说道。
她一看,是毛大刚一个单位里的,一个是徐副总的妻子刘莲,一个是小车司机的妻子林小燕。林小燕帮刘莲提个菜袋子,还有一大袋水果。正笑嘻嘻地说话,突然间李文芳窜了出来,把刘莲撞了一下。
如果在以前,刘莲是不会这样说话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她拍了拍衣服,酸溜溜地说了这几句话。李文芳忙道歉,也不跟她多说话,就向菜市场方向跑去了。
林小燕对着刘莲的耳朵说:“她这回可是糟糕了,想跟你比?比得过你吗?看她这幅熊样!哈哈!”刘莲抬起肥胖的胳膊,说:“来,我自己拿,谢谢了!”林小燕走后,刘莲朝着李文芳跑过的方向摇了摇头,一股从末有过的滋味在心头滤过……
李文芳的动手能力还是比较强的,买好菜回来后,不一会儿工夫就做完了两菜一汤,都是女儿平时爱吃的。
“妈,你做的菜真好吃,如果爸爸在家肯定又要表扬你了。”毛丽丽一提起毛大刚,李文芳的心情又忧伤起来,“吃吧。”
二
李文芳还是决定去打听一下消息。这几天家里的电话打爆了,自然是一些亲戚朋友来询问消息的。有给她出主意的,有来安慰她的,最多的还是父母和两个妹妹关心的问候。
她去询问了一个在检察院工作的同学,同学说案件还在调查中,具体情况不便透露,希望她能够安下心来等待结果,如果有结果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她又去询问了王书记一些情况,王书记只告诉她毛大刚的事情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上牵连进去的,但小事现在变成了大事,有点不好收拾,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她感觉自己真的没用,打探不了什么,心急得不行,但一点用也没有,只能去求菩萨。她爬上香炉峰,去拜菩萨,又去了菩陀山拜了观音,求菩萨发发善心,保佑毛大刚早点回家。
她在家里等消息,等来的却是毛大刚已在看守所里了,现在可以探视。看着毛大刚剃光的头发,她的眼睛比先前更红了,眼袋也比先前更大了。“大刚,你怎么会贪这么几块钱?你不会是脑残了吧?你怎么这样的让人不省心呢?”
毛大刚也不知道自己会是这个下场,如果知道这批款子是脏款,打死他也不会拿的。
毛大刚走进看守所的大门那一刻,李文芳的心被门砰的一声中“死”了一次。
她害怕出门,害怕别人指指点点议论她家的事,她更害怕女儿在单位里受到伤害。一想起女儿,她又想起那个准女婿已有好几天没来家里了。
她打了个电话给女儿,让毛丽丽晚上和男朋友韩雷一起回家吃饭,毛丽丽吱吱唔唔地说:“晚上单位里有事,就不回家吃饭了。”听了这话,她感觉女儿肯定有啥事瞒着自己,就打电话给韩雷,他没接,她又打了一个,这回电话通了,他很客气地问:“阿姨有事吗?”李文芳说:“你跟毛丽丽来家里吃个饭吧。”没想到他说:“阿姨,我跟毛丽丽已分手了,她没在那家证券公司工作了,我父母不同意我们交往,真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见!”
女儿毛丽丽丢了工作,又丢了男朋友,这才几天工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李文芳感觉天又一次轰地塌了下来,她的手扶在桌角,心冷得直发抖……
“丽丽,你在哪里?快回家,妈有话问你!”毛丽丽说:“妈,我在工作,等下班后回家跟你聊,我现在很忙,挂了。”转眼,手机就没声了。李文芳深叹了一口气,也只能等毛丽丽下班后才能问清楚事情的原由了。
毛丽丽下班回家后坐在李文芳的身边,讲诉了这几天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从父亲失踪那天起,她的男友韩雷就知道了,他没有说出来。
毛丽丽本科毕业后,毛大刚托熟人让她进了一家证券公司。毛丽丽进证券公司是不符合公司规定的,但毛大刚的社会关系强硬,才使毛丽丽在公司工作。父亲毛大刚出事后,公司主管对她的态度一日三变,她知道父亲的事不那么简单,回家又看到母亲眼睛红肿,她知道现在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帮自己,她就对母亲隐瞒了公司辞退她的事实。
她没了工作,父亲又进了看守所,韩雷当然不承认他和她的关系了。韩雷是个什么人?她到现在才看清,是一个长着干净脸面、心底肮脏的“喜富男”。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美甲店,就走了进去。
坐在椅子上,她把手搁在桌子上,任由美甲师在她的手指作画。她喜欢享受这种“痒痒”的感觉,在这里她的心才会平静,不去想以后的事。工作可以找,男朋友当然也可以去找。
这几天她天天去美甲店,认识了那里的店主,跟店主聊天,看店主做生意,感觉做美甲也是一项挺不错的工作。她就交了一定的学费,安静地在这里学起了美甲技艺。
李文芳听毛丽丽在学美甲,眉头皱了起来。“丽丽,你一个本科生怎么可能去做这个侍候人的活?”
她不让毛丽丽去美甲店上班,她托关系找熟人,但是以前拍拍胸脯会帮忙的几个朋友如今都打起了哑谜。
她这才意识到,今非昔比了,已不是从前了。她决定狠狠心走出去,一个一个的去拜访,她有个男同学开了一间很大的外贸公司,在“乐庆”的一幢楼里。
她先打了一个电话预约了这位男同学,然后到点的时候静静地坐在那里等。足足等了快两个小时,才见到那位叫吕梁的男同学。他谈了一口气说:“这几年外贸生意很是难做,没有前几年好赚钱了,既然老同学的女儿想来做单证,就看在过去同窗的情份上,明天就让她来上班吧。”
李文芳当然是千谢万谢的,“如果女儿稳定下来了,我一定好好请请你!”吕梁微微一笑,说:“别客气,只要你女儿能认真负责工作就行,我有个急事,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好的,再见!”她深舒了一口气。
“我不去外贸公司做单证!妈,你怎么不和我商量就替我作主了,你知道吕梁是谁?就是吕小峰的爸爸,吕小峰你知道吗?一个臭流氓,花花公子。你忘记了吗?当年是他把我的裙子撕破的,为这件事,爸爸和吕小峰的爸爸还谈判过,也说过最绝的话: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往来!”
“丽丽,听妈的话,去公司吧。”毛丽丽看着母亲又快要哭出来的眼泪,心软了,答应明天去外贸公司报道。她的心就放了下来,催女儿早点洗漱上床睡觉。
三
毛大刚判决书下来了,贪污三十万元,被判了五年半徒刑,暂时关押在县里的一个看守所。李文芳去看过几回,每回都是哭着回来的。
李文芳的经济状况不同于以前了,曾经的家和现在的家就像两条河流,一条处在温暖的水域,一条却是在冰冷的地区,也可以说是天上和地下了,家里除了毛丽丽的工资和自己的退休工资,就没有了其它收入。
毛丽丽的工资她是一分也不能动的,女儿很听话,每个月都把钱交到她的手上。
她决定把车卖了,这辆买时26万元的车价,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太奢侈了。她去了旧车交易市场,讨价还价把车卖了。
她一分一厘地积攒着不乱花的钱,主要也是为了女儿将来能风光地出嫁。
李文芳这几个月中过得相当不容易,常常在半夜就猛地醒来了,她担心毛大刚的身体,以前的他就有“三高”,如今在看守所里,没有她照顾着,他的身体吃得消吗?她决定还是再去看看他。
毛大刚出来看见李文芳瘦了很多,精神也萎靡不振,他关心地问:“最近是不是有事发生,丽丽呢?怎么没一起来?我知道韩雷这个臭小子不是个人,还有韩老抽,我真是瞎了眼看错了。当初要不是我他能当上供销科科长,他妈的,说变脸就变脸。这种人不做亲家更好,省得以后结了婚还得离婚!”
李文芳劝他:“别说了,过去的已过去,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体,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健康是实的,健康着比有什么都强。”
毛大刚问:“我出事后有什么人来看过你们娘俩?”李文芳说:“以前来得挺勤的这几个,一个也没来,倒是晓玲来看过,还买了好多乡下的土特产,还关心地问起你的事。”
“王晓玲,那个被总厂辞退的浙大财会专业的小会计,她怎么来看你?”
她说:“当初要不是你去总厂厂长那儿说,她就回乡下了,是你收留了她,让她留在分厂做了一个出纳。听说你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我和丽丽。”
毛大刚非常感慨,这些年做对的事,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把王晓玲的工作解决了。自己去了总厂才一年多时间就出事了,如果把晓玲带在身边,我能出事吗?
毛大深叹了一口气,走错了一步,步步都在艰难中。我毛大刚一世的英名,在这次被小人举报中滑入了深渊中。他的眼开始湿了,泪水溢了出来,李文芳劝他:“想开点,只要家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在里面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李文芳出了看守所,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对自己说:“幸福在哪里?就是不管遇到啥天大的事,齐心渡过,一家人能平安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