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爷爷的龙头二胡
在初中学二胡时,便激情迸发,可买不起二胡。记得那时为满足学生学琴需求,校长令校办工厂制造廉价而物美谈不上的胡琴,以成本价出售给欲学琴的学生。而我家实在太穷,连仅五元一把的琴也买不起。妈与校方讲了许多好话,暂赊一把先学。到年底,妈把自产的瓜子儿炒熟,一盅三分钱一盅五分钱地外卖,好容易积攒了三元钱首付款,再卖瓜子得二块钱才付清。
这之前妈曾对爷爷说,你的那把龙头二胡给你孙子学用行么?爷爷的回答使我们失望,他说,这是祖传下来的一把琴,也不知道祖上哪里弄来的,反正是人间稀有物。刚学者,不配这把好琴,会损坏的,等学到一定层次再用吧!爷爷平时也偶尔拉上几曲,声音委婉动听,不拉时,悬挂他床头。妈曾也说,你教孙子可以么。爷爷的回答,叫我们只好作罢。他说,我教的话断然没有老师教得好,没有专业系统的方法,还是让老师教为上策。
由于我悟性很好,半学期后,在一百余人学琴的学生中,我脱颖而出。老师所教的曲目都十分娴熟,左手按指法摁指和右手照弓法持弓推拉自如。以后的日子里,我兴趣愈加浓厚,进步很快。一次我拉给爷爷听,目的是让爷定夺,是否达到得到他那把龙头二胡的水平了。
爷爷听了我演奏的一曲《浏阳河》后,揺头说:“不成!指法按指指距不十分精确,弓法运弓力度不匀,噪音迭起。还须努力攻克。”
“哦,爷爷,我知道了。”我没有强词夺理的资格。
又过半学期,我想得到龙头二胡心切,又拉一曲电影《闪闪的红星》插曲《小小竹排江中游》,让爷爷评判。
“较以前大有进步,出音不是很纯净,拖泥带水,音色欠佳,仍须练习。”爷爷说。
“这么说,还不能换琴?”我试探地问。
“嗯,是的,我期待你……”
一个人有了理想和目标,便会产生前进的动力。我仅仅是日思夜想得到不算奢侈的愿望———一把爷爷的龙头二胡,产生了可以说是巨大的压力变成巨大动力了。每每学琴时都全神贯注,尤其在酷暑的夏夜,蚊子叮咬也顾不上拍打。其实并未发觉,妈常为我驱赶拍打哩。
在爷爷的眼里,我的这把“学生琴”实在不能叫做琴,构造简单,材质差的根本不匹配做二胡;琴杆粗糙得像没加工的柴棍子,笔直通上,杆顶无任何装饰。阴天潮湿还会变形,琴筒是天然成形的圆毛竹筒,稍作处理而成,不符合音箱发音要求,发岀的声音像蚊蝇叫,说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与爷爷的龙头二胡大相径庭。不过用此琴练习,好处多多更能磨炼功底,一旦用上好琴会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这把琴,是老红木,六角形琴筒,发出的声音不同凡响。”爷爷的话,引起我想得到这把琴更大的欲望。
“爷爷,现在可以给我不?”
“恐怕还不行,等下次吧!”
这都因刚才我动之以情演奏了那曲:太阳出来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闪金光……之后,爷爷的评价是:“狼音、噪音难免出现,但尚未降至最低限度,所以……”
早也盼,晚也盼,应该盼到了这一天,因为那一天,我在全校二胡比赛中,摘取了桂冠。我信心百倍回家。
爷爷阴沉着脸,像发生过什么事。
“孙子呀,我知你现在肯定配拉龙头琴了,可是……”
“爷爷,可是什么呀?”
“刚才来了一班人,差点把这把二胡给砸了,在爷爷苦苦央求下,才保住了它的身躯……”
“到底怎么了?”
“琴杆顶上栩栩如生,也象征民族魂的龙头给锯掉,扔进了粪坑。”
“啊?”
“你看,影响了整体大气美观呀,不过还好,不影响优美的音色音质。”爷爷说着竟老泪纵横,将琴递于我。
我接过没了龙头的二胡,没了龙头,爷爷用了一条红丝带扎个蝴蝶结系在上面,算是补缺,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风味哩!不知是喜还是悲,反正是喜占上风,随机坐凳摆正姿势就放开手脚操起这把梦寐以求的二胡,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悲伤: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风打着门来门自开……
爷爷听得如痴如醉。叹了一口气,不再评说我的技艺如何,而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一向我倾诉,我似懂非懂地聆听。
为紧跟形式,那班人口口声说“造反有理”,勒令“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和旧习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从家中搜出了这把有龙头就是属“四旧”之一的琴。后来,爷爷因有抗拒“破四旧”的嫌疑,被批斗戴高帽四处游行,吃尽苦头……
我已长大成人,知道当时的“破四旧”、“树新风”是被歪曲的一场大“浩劫”,其实是道地的破坏文物,侵害了人民的人身自由和私有财产……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那天我摆开阵势奏响《春天的故事》。
《春天的故事》是在爷爷平反的日子里为他演奏的;《春天的故事》也是在我重新叫人雕塑了一尊龙头按上爷爷这把琴杆上,彰显往日风彩,为自己尽情用心奏出的心曲。
“为这把琴,你爷爷差点搭了性命,儿子你要好好珍惜爱护哟!”妈语重心长。
我使劲儿点着头。
爷爷默默无语两眼泪。
就这样,爷爷的龙头二胡,历尽沧桑,成了我的龙头二胡。
三年前爷爷去世,每当拉琴时,爷爷的音容笑貌似在眼前,在静静听我演奏新时代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