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雪地盼归人(散文)
冬季的下雪天,总能给我带来很多回忆,但有些回忆是很心痛的。所以,在寒冷的冬季,我又很怕下雪。也许在别人看来,下雪是很浪漫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带着几何棱角的雪花就像是一把尖利的刺,每一片都会无形地刺在我心上。
漫天飘舞着白色的雪花时,我会站在雪地里,仰望着天空,凝思着,回忆着,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大雪纷飞的那一天。恍惚间,又看到了站在雪地里的那个老人。
哦……
我突然有种错觉,那哪是雪啊,分明是老人眼眶里洒下来的泪水啊。
自从那次见到了老人之后,我好像心里有了了一个永远无法克服的心理障碍。只要看到雪花,就会很自然地想起那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我害怕看到她的眼睛和她满是泪水的眼帘。那是两行苍老的泪,在那缓缓流动的泪水中,我的心紧缩了。从老人的眼眶里无声地流出来的泪水,其实是老人极度的伤感。正是这双眼睛,让我的心在那个雪天里,颤抖着,让我也跟着老人流泪了。
老人的牙已经落光了,憋着嘴。老人看到我和我的战友,嘴角颤抖半天没有说话。嘴角挂着两行泪珠。远处的山峦,好像也被老人的感情打动了似的,沉默着,默默地迎接着天上飘下来的沉甸甸的雪花。
那年的雪花,仿佛特别沉重。
三十年前的那个年初,我和战友们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开赴到云南前线。
那是在三月,已经入春,天气开始温暖。
他是我的班长,姓张。张班长写完了给家里老娘的最后一封信,很庄重地交给了通信员。他告诉我,也许这次去前线,会牺牲,就算是留下的一封遗书吧。在这种时刻,我们每个人都既兴奋、又紧张,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我们都抱定了为国献身的准备,但我们放心不下家里亲人。我们不知道真的接到阵亡通知书时,他们是怎么样的感受。
在闷罐列车上,我和我的战友们擦拭着枪支,谁也没有过多说话。
在行进途中,张班长说,真的要是我阵亡了,这辈子我连女人都没有碰过,白来这个世上一趟了。不过,我可赶上了打仗。估计以后这样机会不多了。
我对班长说,等你在前线立了功,成了英雄,回到家不愁没有好姑娘追的。
班长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说,但愿吧。但愿我们都能活着回来。
北方,这个三月,天还是很寒冷的。越往南走,我们越发觉得云南的春天来的好像比北方早。我们从闷罐车上方的窗口,望着闪过去湛蓝色的天空,心里想着的却是远方眺望着我们的那些亲人。
班长是在那次战斗中牺牲的。
在穿插的过程中,我们的部队被困在了一片雷区,前面是数不清的地雷。山顶的制高点上,是敌人的机枪,像下雨似的在我们周围打成了一片。通过对讲机得知,还有一支敌方的部队正在向这里集结,企图要在这片开阔地消灭我们的部队。
上级让我们赶紧扫除面前的地雷,尽快通过去。
我们趴在一片自然形成的洼地里。
连长临时组织了一个敢死队。班长是第一个报的名。我凑到班长面前,说,班长,我跟他去。班长说,不行,他知道,我家就我一个男孩。我要是牺牲了,家里就没有传后的人了。说他还有弟弟,如果他要是牺牲了,让我代他去家看望一下家里的老妈。
说完这话,班长对着我笑了。
时间不许再耽搁了。
班长带着几个人,一跃而起,冲进了那片雷区,用自己的身体趟雷。随后,前方响起了爆炸声,硝烟弥漫。
他,我的班长和趟雷的战友全部牺牲在了雷区。
冲锋号响起,我们迅速地向那片制高点冲去。班长和那些前去排雷的战友用生命为我们开辟了一条道路。那时候,我们都已经红眼了,看着自己的战友牺牲,心里只想着为战友报仇。
停战后,我们的部队到后方修整。
已经是冬天的季节了。这个冬天,大雪要比往年来得早,天气也特别寒冷,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似的。此刻,我想着要去看望我班长的娘,我的心也是寒冷的。
我和班里的战友们,真不知道见到了班长的母亲怎么对她老人家说。
班长的家,在一个山坳里。
整个山区一片白茫茫的。山里不通车,我们在很远的一个小火车站下车后,徒步向着远处的那个山坳行进而去。
在我们身后,雪地里是几行我们深深浅浅的脚印。
它像是我们撒下的两行泪,冰冷地躺在那里。
小山村不大,几十户人家。
还没有走到村子前,在很远处我们就看到了在村子的那条小道上,站着一个黑影。等我们走近了看,发现是个老人,拄着拐杖。
她像一尊塑像。
老人也看到了我们几个当兵的。
看到我们身上的三点红,老人瘪着嘴对我们说,他儿子也是和我们一样,他去打仗了。
我们问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班长的老母亲,顿时都缄默不语。老人也默默望着我们几个人。
班长的母亲是在我们开赴前线后接到了信的。一听说前线打仗,她就每天站在村口张望。她是在祈祷儿子能平安回来。
远方的儿子牵动着做母亲的心。
当她知道了我们都是儿子的战友,老母亲问我们,他的儿子怎么没有和我们一起回来?
我们默默地站在这个老母亲身边,低着头,谁也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眼泪会掉下来。老母亲预感到了什么,颤巍巍地用手抚摸着我们身上的绿军装。
她一直轻声地念叨,儿子走了,儿子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顷刻间,我们几个战友再也忍不住,抱着老母亲痛哭起来。
那年的冬天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