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鸡蛋
太阳有还很高,但我已搬出折叠小桌,放在背阴下,桌上摆放着几碟可口小菜。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啤酒扳子。慢慢地品着啤酒,慢慢地嚼着小菜。现在人的观念改变了,吃晚饭提前了,吃过了,还要到马路上去散散步。人呀,生活好了,都怕生病,对什么事,看上去都谨慎都很认真。
我端着啤酒杯,小口地喝着,突然看见,隔壁大大向这里走来,慌忙站起身说,“大大你吃过了?没吃,坐下,没什么菜,喝一杯?”
“刚刚才吃过。尹思,这个鸡蛋是你家的吗?”我这时才看见,大大一手捏着一支半截香烟,一手托着一个鸡蛋。
“我不知道。”我坐下来,看着大大手里的鸡蛋,并不热心地说。
“我想,这应该是你家的。这一块没有人家养鸡呀,不是你家的,还能是谁家的?我是去厕所的路上捡的。就在地下,给你。”说着,递到我手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鸡蛋放在桌上,我慢慢地喝着酒嚼着菜,看着鸡蛋,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联想到那刺痛心的鸡蛋……
很多年以前,有一天,我在厨房烧中饭,突然听见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又听到枯竹杆敲打到墙上发出的声音,接着就是“咯咯哒,咯咯哒”。我从厨房走出来看到隔壁大大的后背,一手拿着一人来长的枯竹杆,向门外追去。大门闪开一半,接着听到大大碰到半扇门,撞到门槛的“咣当”声。我什么也没说,又把两扇门合到一起,中间开着缝隙,门环上挂着锁。这样家里的十来只母鸡好回家来下蛋。回过头来,家里的一只老母鸡一面啄着地下的稻子,抬起头看着我走来,不满地“咯咯哒,咯咯哒”。鸡栏上的稻草窝,一个鸡蛋也没有。这样我放心了,假如窝里有鸡蛋,即使只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来,送到隔壁大大家。一个鸡蛋两毛钱还不到,我在外面打工一天,至少要挣一百多个鸡蛋。假如为了一个鸡蛋,闹得邻里关系不和,真的不值得呀!要知道远亲不如近邻啊。
我坐在厨房锅灶门对口,总感到别人家的鸡到我家来生蛋有点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在做贼一样。关紧大门吧,自己家的鸡来家生蛋怎么办?它自己要来,我也没办法,再说了,我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农忙才回家蹲几天,也认不识自家鸡和大大鸡的区别,要不然,看见它蹲在鸡窝,赶走了,自己的面子不是好看些?
突然,又听见两扇门被“哐当”一声撞开,又听见鸡飞,枯竹杆不断敲打到地面的声音,同时听见大大怒气冲冲的说话声:“我打死你!用绳子拴着你的腿,坠着鞋子都不行!你挣脱掉鞋子,还是飞跑出来……”
我从厨房走出,关起洞开的两扇门。心想道,这只鸡到我家来丢蛋不是一天的了?大大早就知道了,难道在怪罪我没有赶跑他的鸡?我真的不认识他家的鸡呀!你要鸡蛋,我给你就是了,把鸡从我家赶来赶去,仿佛我故意留下它,在“偷”他家鸡蛋似的?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担心话语不当,点燃邻里之间的导火索。沉默是金,沉默是金,我忍耐着。
吃中饭时,我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妻子,我说自己当时很难为情,好像自己在偷他家鸡蛋似的。妻子笑了笑说:“我家鸡也常常到他家的鸡窝里去下蛋。他家的鸡常常也到我家来觅食吃。畜牲都是这样,好犯贱!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妻子的话使我心里好过一点。但那没下下的鸡蛋,当时确实刺痛了我敏感的自尊心。今天大大亲自送来一个土鸡蛋,我真是百感交集:今天的一个土鸡蛋,价值一元二毛,你想在本村一下买一百个鸡蛋都很难。有的人家你出再多的钱,他也不卖。“我养土鸡,是为我孙子服务!我卖鸡蛋,我头脑有毛病啊?”我家之所以养鸡,也是为外孙服务的呀!可是市场流行的土鸡蛋,也是豢养的呀,只是从小一点的笼子,放到大一点的笼子。哪像我家的鸡,是自由身,在大公鸡的带领下“周游列国”,味道确实不一样。又没有人知道,大大为什么不留下,自己享受呢?
我们这地方有上半年不捡水上漂,下半年不捡地下丢的风俗。意思是说,你捡了你就倒霉。这是老一辈传下的规矩,有没有科学道理,谁也不知道。难道大大是惧怕这?
我认真地想了又想,也是也不是。大大一年能享受政府的各种补贴,加起来几千块,自己吃都吃不了,还在乎一个土鸡蛋要不要?一个鸡蛋能折射出社会的变迁,也能折射出人精神面貌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