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人间暖情”征文】幺爸(散文)
我所说的这位“幺爸”,并不是我的亲幺爸,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的心里,就如同亲幺爸一样。
记得我初次认识幺爸时是一个晚上,我和妻子到达岳父母家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屋子里挤满了人,叫这个认那个,有点儿应接不暇,最后岳母拉了一位个子矮矮衣着朴素满脸土气的中年男子走到我面前说:“这就是你幺爸。”我立即叫道:“幺爸,您好!”这位男子脸上显出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随口答道:“好!”我连忙递上一根香烟,他却双手擎住了,我立即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他的两只鼻孔里顿时飞出了一缕细细的烟雾,借助烟雾,我看见他的神态回复了自然状态,脸上也显出了笑容。
他的家就在妻子家的隔壁,只有一间瓦房。幺妈个子不高,身体非常廋,有难以治愈的结核病,常年需要吃药,做不了重活,家里家外的活几乎都是幺爸一个人来侍弄。
听人说,幺爸读过不少书,认识许多字,毛笔字写得很好。有一年我亲眼看见他挥着毛笔写了几幅对联,龙飞凤舞,字儿煞是好看,我心里涌起了对他的敬佩之情。
幺爸成天劳动,别人种菜,他也种菜;别人栽秧,他也栽秧。可他做这些就差了一点儿,时常就弄砸了。在大棚里育苗时,不是温度高了,就是温度低了,等到黄瓜苗子育出来时,别人的黄瓜已经挑上市场去卖了,他常受到别人的讥讽:“老武,老武,黄瓜出来没有?”他一脸的无奈,无奈地说:“快出来了,等接出黄瓜来,我送给你一根吃哦!”对话的人就呵呵笑着,“等你的黄瓜出来,我早就吃得吐酸水了!”幺爸并没有计较,笑笑说:“我今后一定黄瓜弄好!”有一年,幺爸果真把黄瓜弄好了,苗子出得又早又好,黄瓜结得又多又壮,着实卖了一个好价钱。
听大人说,幺爸特别会哼歌,还有一肚子的“稀奇事”。哼的歌儿我没有听过,我就请他给我讲一点“稀奇事”,他也不推辞,就讲了很多稀奇的人和事,听得我都入了迷……
终日乐呵呵的幺爸也有苦恼的时候。幺妈因病不治走了,两个儿子也北上甘肃打工了,留下他一个人,他便揽下了家里全部的农活。他起早贪黑忙着,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做完了承包地里的活路,又去做自留地里的活路。我时常劝他:“幺爸,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家里就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你做那么多做什么呀?”他总是笑笑说:“不多打点粮食,儿子们回来吃什么?不靠自己多挣点钱,儿子们在外打工很辛苦,我还能向他们要钱?”我就只好劝他:“那你就少种点地了。”可他的心却愈来愈大了,连江边的沙地也种上了几亩花生。到了收获的季节,还给我背来一大口袋脆生生的花生,让我感念不已。
有一回一位从坝子里进城的人对我说:“你还是劝劝你幺爸吧。”我一脸惊诧,以为幺爸做了什么错事,那人摇摇头说:“不是!不是!你幺爸太不把自己当人了,割谷子一天就只吃一顿饭。”我一听急了起来。岳父母早已下世了,妻子那边的高辈子也相继去世,较亲的就只有幺爸了。要是他有个好歹,不知该怎么办。收获季节完了,幺爸终于进城了,给我们背来了雪白的大米。我和妻子这次就很不顾情面地批评了他一顿,给他讲了许多道理,可他在几口酒下肚之后,笑嘻嘻地说:“不做活路做什么呢,只要不死就要做活路!”我说:“我只希望你多活几年呢!”他连声说:“好!好!”
幺爸时常在有月的晚上就到楼顶吹笛子,咿咿呜呜的。我知道,那是他在驱除心中的孤独感,白天黑夜里都没有一个说话的人,陪他的,白天是太阳,晚上只有星星了……
同村的人说:“你幺爸这段时间脸色很黄,不知是不是病了?”我多次叫他到城里来带他去医院看看,可他说身体好好的没问题,一直到冬末的时候,他才拖着一副病恹恹的身体进了城。我一边安排给他检查,一边给他的两个儿子打电话,电话还没有打完,检查的结果就出来了,患上了癌症。从医院里走出来,他脸上并没有惊慌的神色,口里连声说:“怎么是这样子?怎么是这样子?”他一转身又要回家,嘴里念叨着:“一早进城圈里的猪儿早就饿了,现在可能正嗷嗷叫呢!”我连忙打电话联系到了坝子里的邻居,叫他们帮幺爸喂一下猪,幺爸这才安心留在了城里治病。
病情有一点好转后,他就着急着慌地回到了老家。
不久他的病又加重了,医生说,他年纪大,又无法做手术,只有输血才能继续存活,儿子们好不容易凑足了钱才让他住进了医院。
几个月后,癌细胞肆意在他身上扩展了,人都廋成骨架了。这次他死活再也不进医院了,他说:“我还行,就在家里养着。”我知道这是自我安慰的话。
最后他安静地走了,在一个黑沉沉的夜里,天上没有一颗星星,远近的狗也没有叫一声……
我想,他的灵魂在飘过嘉陵江时,一定会回头望望那片他熟悉的土地和房屋,一定会回头望望山上那棵他小时候依傍过的千年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