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祖国】村庄的老井(散文)
在我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的日子里,每每与堂哥聊起来,说到谁谁家,他总会反问“老井!老井你还记得吧?”,“就是井沿向东多少多少那家”,“老井!老井!井南边那地方”。
是啊,小村本来就小,以老井为坐标,向东西南北方延伸,我总会记起许多许多的往事来。
关于老井的历史,我并不知道,也从没想到过要问谁,我出生时它就在那,一直在。总体来说,是村庄的偏南端了,它方口圆肚,石头砌成,井台略高于四周,是一块高地。井的南面和西面紧邻着一个大汪,夏日里,有孩子在里面洗澡和女人在此洗衣,一派欢腾热闹。记得井台占据的面积并不算小,井口的条石光滑锃亮,井壁上绿苔斑驳。冬天会结冰,溜滑溜滑的,需小心翼翼地打水或行走。老井的北面是一条村路,路北有人家,东面稍远处是几户人家的牛栏、羊圈,常有一些牲畜拴养在那里,这让稍长大些的我,对老井的水质略加厌嫌,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井没有井盖,就这样一年四季地敞开着,无论风吹或是日晒,雨水冰雹什么的全接纳。全村仅此一口老井,大人们常嘱托小孩子“切勿靠近”。偶尔,有村邻争吵起了纠纷,竟有人嚷着要去“跳井”,这更让我害怕不已。也曾斗胆去靠近井口,俯身下望,深深的老井内,一个人影憧憧地映出来,如明镜一般。
水乃万物之源,一方水士系一方命脉,对老井,村民们常怀敬畏之心。它取之不竭,蓄而不溢,每天天不亮,墙外就会响起吱吱悠悠的扁担声,扁担压着人,急匆匆地走,有水洒出来,让人遗憾和心疼。
关于挑水,这是一项有着高深专业技能的成人工作,一副扁担两只桶,外加一根带勾的井绳,打水时手提井绳,双脚叉立于井边,左右摇摆晃动井绳,稍顷,猛然向下松井绳,让桶栽倒于水中,将桶灌个半满,然后回正水桶,借助于重力,水桶没入水中,回拉井绳,用力拽出井口,方为打满一桶水。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很难掌握,初学者任凭你来来回回晃动,桶却只在水上漂,半点水都不进,急煞个人!我曾经尝试,但从未成功。也是因为未及成年,母亲并不舍得。农忙时节,再忙再累,她都坚持自己去挑水的。农村孩子成年的标准,就是个头长足了,可以去挑水了,也属基本生活能够自理,否则你连水都吃不上,何谈其他。也见有失去爹娘或是父母生病者,矮小的个儿,还没个扁担高,歪歪拉拉去挑水,看着也是让人心酸。
旧时的农村,每家每户院子里都有一个水缸,挑来的水,倒在水缸里,洗菜做饭都仰仗这缸水。因为挑水不易,我们几乎都把它当油来用,洗衣、喂家畜啥的都是到河里去。
老井是整个村庄的灵魂,似定海神针,有老井在,大家都安心。只要水缸里的水是满的,这日子就过得下去。
邻家曾有小儿,不慎落入深井中,经打捞获救,除惊恐慌乱外,毫发未伤,后来听说,是有井神托举,才幸免于难,不知真假。但自此以后,这户人家每逢过年,必会来井台烧纸叩谢,也见其心诚。
另外,井台还是个热闹地。它几乎是一个村庄的信息发布中心,每一天,挑水的人们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这里来,有姑娘小伙子,妇女们在水井旁,洗菜,洗衣,张家长,李家短,嘻笑打闹,谁家有个要紧事儿,就甭想瞒着外人。也有青年男女,借挑水打水之机,互传情意,私订终身,成就了些许佳话。
说实话,我们村老井的水并不好喝,碱大,一壶水常有半壶的碱,为此,我常烦恼不堪,还有,井台周围的卫生也差,我长到十六岁离家,假期由城里返回,再次喝到老井的水,竟狂吐不已。也有同样在城市返乡的孩子,往井里投放漂白粉等物,企图改善水质,多半会被村民嗤之一鼻,“哼!喝这水长大的,还能咋地?”也是不几天,慢慢又习惯了。
我很羡慕那些村上能打压水井的人,不用挑水多好啊!母亲瘦小的挑水身影,是印在我心中的痛,我想脱去她肩上的扁担,为她分担这份与她不相当的重。后来,我们家也花大价钱打了压水井,水倒是打上来了,但只能外用,要吃水,还是要去老井挑。我们很知足,即便这样,也是缓解了日常用水,少挑了不少水呢。
一转眼,就是很多年,我们搬了家,不再回村,离老井远了,听说村里终于安上了自来水,那口老井,己是废弃。
中间偶尔的几次还乡,我也是没有走到老井边。
再次见到老井,竟然是回家安葬母亲。
葬礼选在了老井旁,这在事先我并不知道的。老家的变化太大了,我已经辩不清它的方位,堂哥指给我看:“喏,老井”。
此时的老井,井上已被掩盖,上面堆积了些杂物,不扒开来看,没有人知道此处会是一眼老井,一眼曾经养活了一村男女老幼的生命之源。
“哦,娘,咱回了,你知道吗?咱村也不用再挑水吃了”。
心事荒芜,很后悔当时匆忙,没有将老井拍下来,回来后,竟很是想念。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念那口老井?“我并不会挑水呀,我也很少去靠近它啊!”可我的心中却确确实实,牢牢敦居着——村庄的老井。
我从井沿探出头,它清晰地照出一张脸。
那就是我吧。
我会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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