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县委常委
高墙大院,在狱警的指引下,丁大松来到会客室,透过巴掌大小的探视窗口,看到了爱人黄珊珊那张憔悴的脸,一张光洁靓丽的明星脸,已褪去了昔日的风采,如同丁大松自己的仕途辉煌。
丁大松勉强笑笑,问爱人:“带来了么?”黄珊珊愣了一下,摸出内袋贴好的一张纸,展开。丁大松看到了题头大字——离婚协议书,飞速签下大名,扔掉笔,淡淡地说了声:“儿子和房子都归你吧!”起身离去。
爱人背后“哇”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他头也不回,直直迈出了会客室,背后黄珊珊双膝跪地,哭喊道:“大松,我对不起你啊!”
凄厉的回声在监牢四壁久久回荡。
午后两点整,监牢的采访室,法制节目记者刘艳玲正在采访丁大松,她特意问了一声,“您出事前具体是什么职务?”
“县委常委!”
“县委常委,您还有别的职务吗?一般常委都会兼一些更具体的职务,比如部长之类。”
望着刘艳玲疑惑的表情,丁大松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黄姗姗,刘艳玲青春美艳的面容,像极了自己二十年前的新婚妻子。
丁大松一丝苦笑,摇摇头,点燃一支香烟默默吸起来,沉默过后,谈起了自己的“成长历程”。
二十年前,国庆佳节,丁大松双喜临门,一个月前,他晋升为枫林镇副镇长,随后又迎娶了副县长黄森林的爱女,本单位的美女文书黄珊珊。
新婚之夜,烛光摇曳,新娘娇艳如花,丁大松情不自禁地把妻子搂进怀里。
一阵激烈的拥吻之后,黄姗姗突然笑问对方:“哎,大松,你将来准备做多大的官呢?”大松略略思索,朗声回复:“副县长差不多吧?跟咱爸一样。”
黄珊珊流露出不屑神色,补充道:“不行!你至少得搞到个县委常委,我爸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有当过县委常委,眼看马上就要退了。”
“行!县委常委就县委常委!我尽量争取吧!嘻嘻!”
两夫妻相视而笑,随即关灯就寝,新房内发出令人窒息的窸窣声。
半年后,黄森林因健康原因退出了领导岗位,临退前,他特意去枫林镇视察了一趟,顺便看望自己的女儿女婿。
晚上三人闭门长谈,聊得大多是为官之道,以及黄松林几十年来的政治心得,尤其是官场的一些忌讳和注意事项。
喝着茶水,一番殷殷嘱咐,丁大松频频点头。
离开前,黄森林喟叹一声,再次叮嘱女婿:“这几天,我马上就要退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当过县委常委,以后就看你的了!”
说完,抬手在对方肩膀上重重拍打两下,坐车离去。
那一夜,成了双方的生离死别,黄森林回城的车子遭遇不测,因司机醉酒驾驶,偏离路基翻下山谷,黄森林不幸身亡。
“县委常委”的嘱托成为老岳父的临终遗言,在丁大松夫妻心头沉甸甸的,尤其是黄珊珊,时常挂在嘴边,以此来激励自己的丈夫。
那年,丁大松28周岁,一年半后,因乡镇大换届,调换到相邻的清水乡任乡长。清水乡属于中小乡镇,人口一万五千人,新报到头天夜里,两夫妻激动得一夜未眠,黄姗姗开玩笑说,“嗯,不错,你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乐得丁大松哈哈大笑,得意之下,把黄珊珊搂过来亲了又亲。
丁大松那几年简直是祖坟冒烟,四年后,因年轻有为,工作积极肯干,群众基础好,又破格提升为副县长,离县委常委仅一步之遥了。
上任后的第三天,丁大松抽空回了一趟家,带上妻子开车上了城西公墓区,林林总总的碑石后面,黄森林的坟头长满了细密的青草和艳丽的黄花。黄姗姗献上一束百合。丁大松点燃一柱香火,烧化了一沓纸钱,青烟缭绕四散。
丁大松朝坟头鞠了三个躬,正想说点什么,黄姗姗却说:“爸,大松快当上县委常委了,您就放心吧。”
丁大松感到头部一阵眩晕,满腹喜悦瞬间消散。
不料世事难料,官运亨通的丁大松在副县长的位置一待就是十年,尽管在农村人看来,官已是不小了,但在爱人眼里,还是未能实现当年的伟大梦想。
黄珊珊失落之余,难免又念一念。
念叨多了,丁大松烦了,把黄姗姗一顿怒骂:“县委常委!县委常委,整天想着县委常委!你官迷心窍啊!你又不是省委书记!”
这一骂把黄珊珊骂醒,竟然嘻嘻地笑了起来,丁大松一惊,以为她脑子出了毛病。
“哎,有了,我大学的老师就是省委副书记!”
“哪个老师?”
“曹大年!”
“切!曹大年又不是我们省的,你真是有病!”
丁大松也听过隔壁省的曹大年老师,但从没往那方面想。
“你才有病!脑子一根筋,难怪官当不大!”
黄姗姗一阵抢白,呛得丈夫低头不语了。
“曹大年的弟弟曹小年是我们省里的组织部长!笨蛋!”
黄姗姗略一点拨,丁大松顿时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兴奋地朝对方竖大拇指,“高明!高明!老婆,你实在是高明啊!”
“你找了曹大年吗?”美女记者刘艳玲听得兴致勃勃的。
“找到了。”
丁大松夫妻七凑八凑,准备了五十万,全部打进一张农行卡里,并买了一大堆家乡特产,开车去了曹大年那个城市。
头一周,黄姗姗通过大学闺蜜曹大年的女儿曹爱琴联系上了曹大年,电话那头,曹大年对黄姗姗记忆尤新。
“曹老师,还记得我吗,我是您的学生黄姗姗啊!”
“记得,怎么不记得?!爱琴的朋友,你不是来过我家里吗,你做的红烧排骨特别好吃!哈哈!”
“嘻嘻!谢谢老师,这么久了,您还记得这些呀?”
黄珊珊哭笑不得,她以为老师会夸自己清纯漂亮,学业优秀之类,没想到竟然是夸自己的菜做得好。
黄姗姗的厨艺是跟姑妈学的,姑妈是开大酒店的老板,厨艺了得,节假日都会来自己家露一手,一来二去,把黄姗姗也教会了。
一道红烧排骨成了大海里的一条小船,丁大松成功地跟高官曹大年曹小年兄弟搭上了线。电话那头,曹大年热情地邀请黄姗姗夫妇去他们家做客。
“曹大年帮了您吗?”刘艳玲显然被故事吸引了。
“帮了,其实是曹小年帮的。曹小年跟本市的市委书记是铁哥们,他推荐了我——饭后曹大年一个电话就搞定了。”
“你感谢了他们,是吗?”
“是,饭后黄珊珊把卡装在信封内,偷偷塞到了曹大年书房的一个抽屉里。”
“可惜曹大年的抽屉钥匙丢了,他到死都不知情。”
“曹大年怎么样了?”刘艳玲紧追不舍。
“曹大年死了,那天喝多了酒,有点小感冒,三天后身体不适,一个礼拜后就去世了。他去世不久,我升任丹桂县县委常委。”
两个小时的采访终于结束,刘艳玲看到佝偻身形的丁大松,朝门口缓缓移动,她前去追问。
“曹大年兄弟出事了吗?”
“没有,不知者不怪嘛。”
丁大松回头淡淡一笑,笑得特别欣慰。
监房内,布满烟蒂的墙角,丁大松在水泥地上坐下,摸出兜里的一包烟,里头空空如也,他丢弃烟盒,开始闭目养神。
牢门已被狱警关闭,小窗口投进些微光,监牢内如死一般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