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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鸟们的舞蹈(小说)


作者:候建臣 秀才,103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213发表时间:2018-11-19 23:42:49


   《缤纷》杂志编辑部设在一个招待所里,这个招待所紧临市区的一条繁华街道,因为住宿生意不太景气,现在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写字楼,专门出租给一些没有固定地盘的机构,像长江广告公司或者九州电器驻本地办事处这样机构。这些机构,形形色色的,有好多其实也就是临时设的,暂时在这儿租几个房间从旧家俱市场买些还算完整的桌椅凑几个人撑着也就很体面地办起公来。
   《缤纷》杂志编辑部设在六层,站在窗前低头朝大街上望,人来人往,过着的停着的,就像一片正在日渐风化掉的沼泽。人声不停息地从窗户的缝隙挤进来,人声总是一种活动性很强的东西,从任何的一个空隙,在任何一个瞬间,它都窜动如蛇。有招揽生意的声音,有对骂的声音,有呼朋引伴的声音,有讨价还价的声音。声音的曲线无时不在分割着流畅的空气,分割着人们的思维。有一些店主在喊了许久以后终于有一天不愿意再喊了,便从廉价商店买上一台折价的劣质录音机,放在店前,任其或喊或叫或唱或笑,也同样生动而富有挑逗性。
   牛主编总被这种声音撩逗得坐卧不宁,这多少出于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牛主编以前一直在一个剧团待着,他的业务水平在当时的剧团并没有让谁特别恭维过,这大致是由于人们的欣赏水平太低。从牛主编渐渐稀少的头发,就能看出他何等的精明何等的充满智慧,岂有胜任不好剧团业务的道理!据说牛主编接触过的第一个戏叫《宝莲灯》,宝莲灯是一种很宝贵的莲花灯还是由宝莲做成的灯,牛主编并没有细究过,这大可以说是他的坦荡胸襟和大智若愚。他从来都不会对这些细节末枝花费很多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脑细胞对他的重要程度远胜过这些。
   牛主编总会在有云没云或有雨没雨的天气里用细嫩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捋着自己稀少的头发,想一些很重要非常重要特别重要的事情,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其实牛主编并不很老,才刚刚四十有三,他那很是显老的头为他夫人心安理得地称他老牛有了十分充足的理由,也使得他作为主编显得更像个主编。又据说牛主编接触过的最后一个戏也叫《宝莲灯》,不知道是不是那一个《宝莲灯》了,这年月重复的相似的东西太多,真的假的也很难弄清,这多少让人们正在失去辨别真伪的兴趣。
   牛主编在《宝莲灯》的戏词里捋着自己的头发、捋着一个正式的国家三级演员充满了智慧的头颅的时候,有一天牛主编成了主编。人们品评着主编和三级演员的优劣,总也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总觉得主编其实更好些或者主编其实并不好。
   “三级演员只是三级演员嘛。演员是啥?演员就是唱戏的,知道吗?唱戏的旧社会叫戏子,三级演员就是个三级戏子。主编就不同了,好赖带着个主字,不是有主席、主任之类的吗?可见主编也是不一般的。”
   “主编就好啦?戏子能去当主编,主编能来当唱戏的吗?再说啦,像牛德成当个主编,就是当个别的什么编又能怎样?还不就是他老婆和一个什么领导在家里睡觉,他站在门外喊‘领导呀,你总得给我个啥当当吧,要不我只能当王八了,那我不就亏到家啦吗?’当主编怎么啦,当主编他牛德成就亏不到家啦,不仅亏到家啦,还亏到他老婆的肚子上了呢!主编不就是猪鞭吗,猪鞭有什么好,不就是让猪当工具使用吗,过瘾的还是猪哇!”
   “那你说啥鞭好,人鞭吗?”
   人们终于也争论不出个啥来,于是他们就不再争论。人们需要干的事情很多,他们还要考虑萝卜是蒸上吃了香还是煮上吃了香,他们还要考虑刮风的时候该不该性交。
   牛主编没有听到人们的争论,牛主编也不会听到人们的争论。
   在一个很是有些味道的早晨,牛主编站在临街的窗口,听着下面嘈杂的人声,很想把他心底的声音从窗口一把一把地扔到大街上去,他相信他的声音在翩翩下落的时候一定很灿烂。他伸出当过国家三级演员又做了主编的手在头上摸了一下,接着又摸了一下。“我是主编。”他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那声音在射出他的嘴唇后在空气里旋转了一下就没有了踪影。没有一个人顺着那声音往上望一眼,也没有人因为那声音的精彩而停下脚步。在缤纷的人的群体里,人们走着,走得很急或者很慢或者干脆停下来蹲下身子系鞋带。牛主编用一个主编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就又用一个三级演员的嗓子开始唱一段唱词,是一出很有名的京剧里的唱词:
   想当初,
   老子的队伍刚开张,
   七八个人十来条枪。
   ……
   牛主编用三级演员的嗓子唱的时候是和着窗外廉价录音机里的音乐唱的,虽然那音乐并不是为他的唱词放的音乐,而且很不协调,但他并不在意。生活中不协调的地方很多,比如牛主编唱第一个戏《宝莲灯》和最后一个戏《宝莲灯》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和音乐合拍过。
   牛主编最为拿手的好戏是欣赏自己。这个习惯常常令他在欣赏的过程中因为很不经意地发现自己一个新的优点而激动不已。
   在剧团的时候,作为三级演员的牛主编常常觉得人世间不公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否则戏剧界一个又一个的奖项为啥一个也落不到他牛德成头上。说起来戏剧界的奖项是很多的,国家级的、省级的、市级的;群众团体的、政府性质的;几省几市联合汇演需要颁奖表扬的、某系统庆功演出作出表彰的,牛主编竟一次也没有沾上边儿。在愤慨之余,牛主编得出一个结论:戏剧界的奖项向来是颁发给最差劲的人的,我牛德成又如何能拿得到。当一有人得了个什么奖,牛主编总会说:看,又成就了一个孬种。渐渐地牛主编对这些就不大在意了,我们说过牛主编有着高深的修养和博大的胸怀,这个结论并不是随便下的。虽然牛主编有时候也会望着那个领导大人远去的背影作咬牙切齿状,但这毫不影响他高深的修养和博大的胸怀这一特点熠熠发光生辉。
   牛主编高深的修养和博大的胸怀也常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反应出来,例如有一次牛主编邀请几位文学女青年来编辑部跳舞,一位虽然还没有入道的颇有几份姿色的女孩,也是《缤纷》杂志的常年联络对象,在跳舞时不小心踩了牛主编的脚一下,当时牛主编就笑容可掬地连称没事没事。而且还一个劲地说那女孩踩人的脚和她的文章一样美得让人回味无穷。当时就差一点把那位文学女青年感动得晕倒。
   刚由三级演员过渡到主编的那会儿,牛主编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那天,一场秋风正自在而逍遥地刮着,风中有树,树们在风中忸怩作态并不时抛下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叶子,飘飘然就像是献给秋风的一个又一个吻。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在牛主编的头顶上空旋了一会儿,就落在了他的头上,接着又开始朝地下飘,就在那一瞬间一个十分新颖十分得体十分有文化味儿的词从牛主编思想的沃土里长出来:“缤纷!”
   树叶缤纷,秋天缤纷,人生缤纷,情感缤纷。这是多么好的一个词啊!牛主编发了好长一阵子呆,很为自己能想到这样一个词而高兴,于是从那一刻起“缤纷”这个词就和牛主编有了联系,而且是一种紧密得分不开的联系。
   “世界是缤纷的,一份杂志能叫《缤纷》那无疑是一份很有分量的杂志。”这是牛主编手下的得力干将雨说的。雨喜欢人们称他雨先生而不是雨编辑,尽管他还有另外一个很不错的称呼:雨主任。
   雨先生是一个崇尚现代格调的男士,他认为称他雨先生更有情调而且更洒脱一些,而叫他雨编辑就给他的能力和价值圈上了不该圈上的框框。毕竟他的能力和价值并不是有限的。
   雨先生是一个高考落榜的才子,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当他横溢的才华被考场无情的筛选划上句号,被命运迫害的真实感受就充盈了他的整个身心,以致于使他多少显得有些儿憔悴。
   雨先生从本市晚报的中缝上看到《缤纷》杂志招聘编辑的广告,要求是文化素质高、有采写能力,他认为自己不是这样的人谁是,他就来了。他的那一段很有见地的话让牛主编一贯知音难遇的人生感慨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以致于他一下子从主编的头衔里走出来,很热情地从那个他自认为很威严的主编办公室后面走过来,拱手相迎,并称雨先生为“您”,而且在以后的很长时间也没有改变,让雨先生也觉得牛主编实在可算是礼贤下士的楷模。
   牛主编当即聘用了雨先生,而且十分郑重地委任其为编辑部主任。其实编辑部里除了牛主编就是两个鸟笼和鸟笼里的两只鸟。
   在《缤纷》杂志编辑部里挂着两个鸟笼,每个鸟笼里边都装着一只鸟。走进编辑部的人一眼就能看见牛主编、牛主编闪亮的头和那两个鸟笼。那两只鸟一只是画眉,一只是鹦鹉。牛主编常和人说那是两只纯种进口鸟,这话大致是对的,因为牛主编毕竟是多年的养鸟老手了,在没有成为三级演员前他就常常在早晨提着鸟笼从家里走到公园,让鸟儿呼吸一些新鲜空气,让自己也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在成为三级演员以后他常在黄昏提着鸟笼从路旁走回家,让晒够了阳光的鸟闭上眼睛入眠,让晒够了阳光的自尊心也酣然入梦。大致就是从那时开始,那个什么领导成了还是三级演员的牛主编家的常客。
   牛主编的妻子也是剧团的演员,看上去总归是比牛主编年轻了许多,两个人相跟上在街上转,经常让人认为是父亲和女儿在转。妻子在剧团里早早地就晋升为二级演员,但牛主编没有,妻子在戏剧舞台上和生活舞台上都有绝活,这一点牛主编常常在跺着脚朝天发呆的时候自愧弗如。生活就是这样,谁不服都不行,牛主编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浅显而又复杂的道理。要不那个领导为什么常常利用工作之便到他家慰问的是他妻子而不是他牛德成?
   好在本市日新月异的文化生活似乎急切地需要一份贴近生活贴近人生的杂志,于是那位领导的一句话使作为三级演员的牛德成一变而为《缤纷》杂志社主编,使牛主编得到了大展才华的机会。
   牛主编常站在编辑部的鸟笼前欣赏鸟,牛主编欣赏鸟的动作很优雅很得体,他的两只手向后背着,脚很有节奏地点着地,目光很专注,神情也很执着。这使经常从隔壁走过来坐在沙发上认真而虔诚地接受牛主编指导的女青年晴颇为感动。晴似乎从牛主编的神态中捕捉到了很深刻的内容,而这种内容在她二十岁的人生历程中一直没有见到过。她心底对牛主编的仰慕在牛主编欣赏鸟的当儿决了堤一般升腾在胸口、脑际和沸腾的血液里,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得住。很多年以后,在脸上和心里都长满了皱纹的睛的脑子里仍然留着牛主编那深刻的背影。“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晴在心底深情地对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又会感受到牛主编男人的力量很有内容地深入到自己膨胀的身体。
   《缤纷》杂志编辑部的隔壁是长江广告公司,晴就是长江广告公司的工作人员,她一开始对自己的工作似乎并不太满意,但有一天她竟暗暗地庆幸起来。那一天《缤纷》杂志编辑部的红色大牌子在隔壁的门上挂起来以后,她的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许多。
   晴只有二十岁,而且长得很是不错,晴常看台湾琼瑶的小说,所以晴的梦很纯。在梦里晴不知道自己是琼瑶还是琼瑶小说里的人物,于是晴便对写作和爱情同样执着得令人感动。晴常拿上自己的作品过来让牛主编看,牛主编看得认真讲得认真,晴写得认真听得也认真,在牛主编讲得认真和晴听得认真的情况下,他们往往就认真到深夜。
   雨先生能够成为牛主编的得力助手,这多半归功于雨先生的超人才华和聪明的头脑。在雨先生还念初中二年级的时候,他的聪明就显得卓尔不群。那时雨先生就耍开了笔杆子,而且在十个晚上就能完成一部有关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就变成一只猪而这只猪会说人话且长着翅膀的小说,就因为这一点雨先生的父亲经常去学校打问儿子的数学演算本为啥总是用得格外快。当时和雨先生一起耍笔杆子的还有雾和雪,雨是雨先生投稿时的笔名,所以雾和雪也依照雨先生的笔名起了自己的笔名。俗话说三人成群,群则有首。从起名这一点来看,自然是雨先生为首了,要不为啥先有雨然后才有雾和雪呢。当然写归写,他们的文章是很难发表的,直到有一天雨先生从家里提了两天的干粮徒步从一个小地方走进一个县城一家小报的主编室,主编抬起头从环形跑道一样的镜片后面看着这个十四、五岁的中学生大受感动,当即答应把他的一篇写蚂蚁如何搬家的习作放在报纸的中缝发表以示鼓励。而就在这以后的不到半年时间里,雨、雾和雪的文章在一名辅导老师的推荐下屡屡在某市的一家晨报上发表,令人大为称绝的是,那位辅导老师就是雨自己。倒是他们的语文老师写了十多年文章也没有上过一家像样的报纸,对雨他们羡慕万分的同时又嫉恨万分,以致一年多没有和他们说话。逐渐名声大起来以后的雨先生每每谈起这些就微摇其头,是陶醉是欣赏是自鸣得意还是自悔不该,谁也看不出来谁也品不出来,也许只有雨先生自己更明白一些。
   《缤纷》杂志的经费问题是不成为问题的,在那位领导的关照下,牛主编总能在恰当的时机从市财政弄到钱。但钱多了也并不是件怎么让人烧手的事,所以牛主编就经常带上雨先生到企业、厂矿、学校、农村去转,能拉上个广告、赞助什么的就拉,拉不上了至少也能混个肚圆。“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牛主编并不需要雨先生的特别提醒就能在恰当的时候顺嘴说出来,而且相当相当自然。在牛主编和别人谈话的过程中,雨先生总能在牛主编需要帮腔的时候帮腔,两个人一唱一和,显得很和谐。如果两个人一起演双簧,定能获得全国双簧表演大奖赛金奖。在两个人的强大攻势下,那些厂长、经理们不知不觉便做了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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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鸟们的舞蹈》这是一篇极具讽刺意味的小说,《缤纷》杂志编辑部主编牛德成原先只是唱戏的,唱戏也唱得不好,只因为妻子与一位领导关系很是要好,所以就成就了牛德成当了主编。可想而知,一位连戏都唱不好的人,能当主编吗?但牛德成就当了。还招聘了雨先生,雨先生刚开始的时候还对牛德成客气些,时间长了,也看出牛德成的成色了,一个靠女人上位的男人,令人不耻。两人合作了一段时间,随着一个女孩晴的出现,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变化。为了晴,两人有了针锋相对的较量,让人好笑。小说的结尾,牛主编的妻子和那位相好的领导来了,他们心照不宣地都看着鸟笼,屋里那两只鸟竟也开始随着音乐跳起舞来。这是一篇揭露人性丑陋面目的小说,小说中的牛主编和妻子,以及和牛主编妻子相好的那位领导都显示出赤裸裸的丑陋面目,小说情节刻画细腻、生动。人物描写真实、形象,揭示人性的自私与贪婪,让人深思!欣赏佳作!倾情推荐阅读。【编辑:永远红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121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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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永远红梅        2018-11-19 23:44:49
  感谢作者赐稿流年,祝作者写出更多佳作,写作快乐!
永远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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