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母亲,父亲,压岁钱(散文)
时光的列车永不停息,转瞬间,我们已从孩童变成了大人。在这匆匆的人生旅途中,每当被现实琐碎烦恼的我,总会想起自己美好的童年,尤其是那过年忙碌的情景。
时光逆转二十年。
记得在我五岁那个年末,母亲备了年货。她给我穿上新衣服,把我的头发结成两条小辫子。每条辫子卡一朵娇艳的月季花,月季是油纸做的,油纸是粉红色的。它们被裁成片片花瓣,粘贴一起,巧夺天工,非常漂亮!这是母亲选购年货,顺便从集市上捎来的。那年春节她执意把我打扮成美丽的小公主!
母亲爱美,但她忙于农活,一般无暇顾及我。只有过节,她才能去集市,买块花布回家裁剪缝纫,不到半天功夫,一条鲜亮的花裙衫就做好了。裙衫上可爱的图案,配上母亲修饰的花边,穿在身上,常常惹得同龄女孩羡慕。
于是女孩的母亲便喊住我,笑咪咪地打量,摸摸拽拽,然后含着无奈的语气说:“哎,你妈真是能手!这样巧的裁、细的缝,俺再也做不成的。”第二天,我家的桌案上便多了几块花布。母亲说,这是村里女人送来的,看你穿,她们也想给孩子做件新衣服。
这样以来,母亲一直忙到年二十八,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她开始蒸馍、蒸包子、大年除夕炸面果。食物多了,到处是油烘烘的味道。母亲看我们没有食欲,便用竹篮盛装起来,上面盖一张报纸,把它高高地吊在屋梁上。然后母亲剥葱姜,洗萝卜、菠菜,准备剁馅包饺子和扁食。在我们这儿除夕夜和大年三十早上吃饺子,年初一吃扁食。饺馅一般是荤的,扁食馅是素的。团圆饭是大年三十中午,一家人围坐一起。和平常不同的是,面对满桌的肉菜,全家老老小小每一位既是主人又是客人,都有喝酒谈天吹牛的权力。这时候鞭炮一放,情绪高涨的孩子们一面争抢“哑巴炮”,一面嘻嘻笑着嚷叫“吃饭喽——吃饭喽——”然后在大人们装腔做势地喝斥下,开始洗手、拿筷子……
小时候过节,常常看不到父亲。母亲说,他挣钱去了,大年里厂子工资一天顶平时三天,为养活孩子们,只有多辛苦了。不知为啥?父亲不回家,母亲叨念他,若真回来了,他们会每天吵架无数次。怨谁?这很好解释,母亲过份溺爱我们;父亲则恨铁不成钢,认为棍棒出孝子。父亲每次回来,除了甩给母亲几张养家的钞票外,连张糖果皮都不给我们捎带。
小孩子嘴都馋,父亲挎包里不买好吃的,所以我们不喜欢他。
这样以来他就发脾气骂人,我们吓得躲到母亲身后。母亲问父亲骂谁?然后就把围裙一摔,和他打起来,一面打一面说:“几个孩子生下来,你看都不看……我一个人拉扯他们,我容易吗?从今后,我的孩子你少管,他们长大就是杀人放火也不用你操心!”
母亲是气话,父亲当然不会当真,十分钟不到,他又会骂我们。但父亲怕母亲,每次他进家,想故计重演,听到母亲一吵,他就会傻笑起来。
父亲从踏进门的那一刻,我和哥哥都盼他走。但是一年两次探亲,每次只能在家呆十天的父亲,到了该来的日期不来,母亲就会焦燥不安。每当这时,母亲会郑重其事地给我们上课:“你们的爸爸缺点是很多,可他顾家,省吃俭用、从不大吃大喝。在外头,别人说他小气,可你们要记住,没有他挣钱,你们全会被饿死……”
听到母亲这番话,想想我们在家穿新衣,吃饱饭,而父亲为多领一两毛钱的加班费,孤伶伶地守厂子,我就觉得很难受。父亲从小没父母,饿着肚子求学,到如今还要吃苦受累。他这样辛苦,都是为了谁啊?打那以后我就暗暗发誓:待父亲回家,我要一千一百个对他好,再不惹他生气了!
大年三十吃罢团圆饭,大年初一母亲把我打扮的花枝招展。天刚蒙蒙亮,我就出现在外祖母家,那时小姨刚起来,正准备做饭。小姨冲我笑:“哎呀,燕儿打扮的可真靓哟,像明星呢。排队去,第一个来,可别忘了磕头?”
我被小姨说得怪不好意思。
外祖父早就起来了,此时他把院子和门口打扫的干干净净,拍拍手,又给槽里的小毛驴加点草料,这才笑眯眯地从腰间解下烟袋杆,“啪”用火石划燃叼在嘴里。外祖父今天穿着新羊皮袄,精神很好,盘腿坐在炕上。外祖母我喊姥姥,她在旁边梳好头,从枕下摸出一个红纸包,外祖父不看就接过揣进怀里了,然后抬起头来问:“来齐了没有?都进来!都进来!”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突突突”小孩儿一个接一个的出现了。也不晓得啥时来的,十多个小人头儿几乎没把屋子爆破。小姨顶着头巾从厨房探头:“你们都排好队,甭乱挤?谁挤,看我不敲破他的头!”说着把一根长长的烧火棍一伸,马上就缩回去了。
小姨忙着烧锅做饭,她是没功夫管我们的。
这些小孩都是我的表兄弟表姐妹们。大哥和二哥“嘿嘿”笑地跑来了。谁都知道,今天是长辈给晚辈发压岁钱的日子。看着这么多孙子来拜年,外祖父高兴地红光满面。他以先来后到的顺序,让我们先磕头,再发钱。每人两角,不偏不向,往年都是这样过的。
今年,外祖父想换种方式,那就是谁磕给谁钱,不磕的没钱。结果大哥抢在头里“砰砰砰”磕的最响,二哥迟了一秒钟,但还是赶在几位表兄前面。姥姥被逗乐了,发给每人一个小红包,让他们不要着急打开,等压岁钱发完了再看。
姥姥和外祖父准备了不少红包,都用红纸卷成长条形,摸摸里面纸币的感觉,与往年大不相同。小男子汉们脸皮厚,总是他们先磕,然后是我们这些小女孩儿,一对对的也跪了下来:先是大表姐红梅和二表姐香婴,再是我和表妹萍儿,最后是玉娇和四舅的女儿小娥。小娥自小“脑膜炎后遗症”有点傻,这时她忙不迭的一跪不起,姥姥赶紧把她拉进怀里。可恶的是玉娇,她是二舅的独生女儿,也许自恃娇宠吧,宁死也不下跪,弄得外祖父很是尴尬,但还是分给她一个红包。我们都看不惯,萍儿朝她翻白眼,悄悄地对我说:“这个小妮子真讨人厌!”
自此我和萍儿没搭理过玉娇,这口气一直赌到她后来出嫁。
当时外祖父有孙子孙女十多个,我虽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但年节里发红包是一样的。所以从心里,我能感到外祖父和姥姥对我的疼爱。
红包发过,我们躲到没人处,小心翼翼地剥开红纸,“哇,两元,比去年多十倍耶!”我和萍儿欢呼起来。萍儿断定爷爷奶奶偏疼她,我呢,我更肯定外祖父姥姥偏疼我。再看其它得红包的小孩,面上表情都神密兮兮的,谁也不说自己的压岁钱是多少?
太阳出来,长辈们渐渐地聚在一起,我又得到小姨的两角,二舅的一元,四舅母的五角……这些长辈不用磕头,是她们主动给我的。到了中午,数数兜里的钱,差不多快够五元了,我把这钱交给母亲。让她给攒着,攒够了就买纱巾,最近看到萍儿脖子上围着一条,让我垂涎不已……
萍儿的压岁钱比我多,因为母亲一下子就给了她两元,唉,这些偏心的大人?!
两天后,大哥想买火枪,找二哥借钱,两人一凑才四元。我这才知道,外祖父今年依旧没偏向谁,准备三十元钱,包十五个红包,每人两元。
三十元,那时候可不是个小数目!
——2010-1-6日,燕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