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失火的天堂
晨光,穿过未睡醒的无终大街,把飞花送进金地家园三楼的窗户,经过书桌被褥贴在脸上。“泪干春尽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憔悴的不是花也不是人,是向日葵的种子。种子刚刚播下,在春雨的淅沥中慢慢苏醒。向日葵的灿烂要等到夏天,不论是阴是晴还是雨,连片的向日葵总把世界装点成一片金黄和热烈。轻轻揽起,闻一闻,暖暖的。
5点20,浴房的花洒哗哗响起来。
昨夜,云吃了三袋冲剂,鼻子有些涩堵,掀开被角站在地板上,身子有些发晃。一连五天,写了8个短篇,10多万字,发给了海。
从大年初六到今天,海住院已经65天了。云早就买好了车票,掐指计算着时间,夜以继日改编着与海往来的小说文稿。
“必须站起来,今天去杭州。”
去杭州是参加全国卓越教师培训。重要的,是有机会去看看海。年前就告诉海自己要去杭州,本来是四月云告诉海是二月,因为海有了不详的预感。那天午睡,微信语音嘟嘟想起:“昨儿从天寺庙请来星光大师题词的挂历夜半从墙上掉了下来,哗地洒落在地板上把我惊醒。看来今年流年不利。”海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的幸运星在北方,7月份北京国际会议我想我们一起去。”海既不想云牵念也不想她失望。
北京的七月遍野金黄。从师大到奥园葵花郁馥。夜风习习,花儿从铁丝围城的栅栏空隙冒出头来,蜡质般光滑,惹眼的黄中透出红来,把手掌大的叶挤得影影绰绰。首场讲座是香港的G教授,身着白与黑,瘦瘦的,英语说得流畅,中文慢语像含着的橄榄核在嘴里滚动。海是她的助讲兼翻译,边记录边画概念图,一节课结束梳理出几组命题做总结。他把会场所有人的互动发言和讲座者的观点勾连,重构后升华理念用命题串起来。云感觉像小时候父亲书房凌乱的书被一束光笼着,让人舒服。一直以来,叙事的温热暖着云冰凉的心。自从离开校长职位,离开自己喜欢的课堂,像钻石纹身每日紧巴巴不自在。她走过了为自己的职业方向劳神的年龄,如果按部就班,现在铺就的晋升路线做到哪个位置都能如想象般舒适。她习惯幻想未来,自从认识海,甚至想到和他登上科诺索斯宫废墟看那些厚实的小碎片。在海眼里,云像从错误的一头开出的向日葵每日凌乱地评判自己。云喜欢躲在地板的角落捧着书,望着客厅红色壁纸上齐整的金黄色圆形图案出神,在阳光洒满的时候阴阳相悖的线条温馨自在,像此刻海的概念图带来的享受。云用手机拍下概念图。
回到宾馆,云把海的发言整理成文。微信发与他附上一句话:在对和错之外有一片田野,我在那里等你!云把房间的顶灯关掉,舒展着身子走向浴房。浴室很大,光滑的浴盆洒满金色的花瓣。云躺在里面不想出来。她注意到乳尖的水晕,闪烁的复杂图案如对海的概念图进行解析,虚的实的线条上下左右勾连怎么也跳不出中心那个小小的圆。换上休闲长裙,披肩长发梳成懒慵慵的髻微垂在颈,颀长的颈露在外面隐隐连着酥胸。裸妆,云喜欢。第一次见到海,这个印象并不存在。他们漫步葵园揣摩五千年的诗意。那之前,云喜欢诗意的打扮,喜欢与黄色百搭的各种服饰。海说他喜欢洁白的云。好遥远,事实上触手可及。云和海合著诗集《大漠甘泉》,黄沙背景下白蓝交错的半月湖是云自己设计的封面,半月成书出版。那是云海的传奇。打开床头栀子灯,是宋朝流行不论晴雨都盖着竹叶编的灯罩的一种,是心知肚明的默契。云捏下羞红的腮捧起书来。
海从G的房间研讨回来过了晚饭时间,侧目望着云的眼神像远天的海。他背着黑挎包,手里托着红樱桃。云探着身子微微张口,示意海放进她嘴里。“傻丫头。”海一边说一边乐呵呵塞进自己口里。海的笑藏不住了,像讲座时一样。云有很多问题想问:跳崖、摘下面具、天马行空,失火的天堂,概念图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失火的天堂“对与错”的真实与伊甸园的故事没有两样,与科诺索斯宫的建筑没有太大的区别。云侧目看着海,她想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海把床头花瓶的百里香换成了向日葵,普罗旺斯的恩惠变成破晓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