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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寻梦小说】1822年山东乡试传奇 ——《牛鉴》节选


作者:孔雀东南飞103 秀才,1811.3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646发表时间:2010-01-06 20:11:15

道光二年(1822),牛鉴迎来了他入仕以来的第一个鸿运年。这一年,是壬午乡试之年,当了半辈子考生的牛鉴,终于当上了山东乡试的主考大人。那一科的考生中产生了七十五个举人,牛鉴成了他们的座师。其中有许多人,后来终生追随着他,黄恩彤这位清代名臣,就是他在山东乡试中“搜遗”出来的。
   到了四月,朝廷计划简派各省主、副考官,翰林院编修、检讨、庶吉士、各部侍郎、阁学、三品京堂几百人纷纷报名参加考试,争夺二十多名乡试考官名额。这样的考试,叫做“大考差。”参试人员均由各衙门保送,考差是御试,即皇帝主持,依照清律于五月十六日在圆明园正大光明殿举行。
   牛鉴知道他次“大考差”对他今后仕途是非常重要的,不敢马虎,因此,早晚温习四书、五经,同朝中的几位相好还赛了几场“试帖诗”。五月端午节早上,牛鉴忽然听到院门外一阵鞭炮响,甚是惊奇,探头一看,院里黑鸦鸦进来了二十多个人,有的抱着杨柳枝,有的背着大包袱,还有几个推着个独轮子车,上面装满了米面袋子,搁着半片子猪肉。牛鉴一看,由不得吓出了一头的冷汗,原来是那些个“出嫁”到山东的长随们又回来了。
   这些个长随们,一半认得,一半却没见过。见了牛鉴,哗啦啦跪了一院子,纳头便拜,口里齐声说:“多半年未见主人,想煞小的们了。”牛鉴板着脸说:“你们不是做官去了嘛,回来干什么?”一个长随说:“主人,我们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出门一里,不如屋里。”牛鉴截断他的话说:“你们自有父母,凭甚是我的人?当初你们不过凑了些碎银子,供我生活,我给你们安排了官职,算是一笔了结清楚,从此自走各路,不相聒噪。”
   这些长随们,自从到了登州军营,总兵大人确实安排了他们个小武职。谁知绿营兵在那时节不吃香,薪水太低,他们又没什么本事,就被挤兑得立不住脚了。后来,这些个人凑到一起商量,一个人说:“弟兄们上了牛鉴那厮的当了,这叫卸磨杀驴。他以为这一招就打发了我们,想得美,我们不如辞了这穷官,回京城去继续当长随。将来牛鉴他出京外任,我们至少是二爷身份,不愁发不了财。”大伙纷纷叫好,立即挂甲胄在辕门上,一窝蜂到京城来了。
   长随们因大小是个官,讲起了派场,也花了人的银子,办了长随。他们要走,他们的长随不饶了,没奈何,只好也带着来投牛鉴。所以,这些人牛鉴没见过,就问:“你们身后藏的是什么人?”长随们答:“回主人话,此是小的的长随。”牛鉴一听,火冒三丈:“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长随!滚,都滚出去。”
   长随们冷笑一声:“我等跟了你两个朝代了,多年的长工也有个总算。只要你把往年总帐算清楚,我们走路。”牛鉴恶着个脸说:“就按你们计算,从嘉庆二十年到去年,六年时间,一个人要多少就能结清?”一个长随说:“我们都是厚道君子人,一年一百两帮衬了你,进门时本金二百两,只要你每人能拿出八百两,再给每人六年六百两的工钱,就算结清。”牛鉴气得直笑,说:“也罢,就依你们,今天先把你们所谓的本钱给你们。”说着,就让住在他家里的一个西地庶吉士称银子给他们。
   长随们没料到牛鉴会来这手,只道他是个穷苦的史官,哪有积蓄?等牛鉴拿着一叠银票,喊他们的名字前来领钱时,还硬着嘴说:“有本事,一次总算,才服你有骨气。”
   牛鉴本来俭省,近年俸禄多了,外面的“节敬”礼也多了,倒是攒下了不少银子,但数数银票,才五千两,远远不够。正在尴尬间,忽听一个长随说:“慢着,小的还有话说,你现在月俸禄多少?”牛鉴怪声怪气答:“不少,八十两。”话未说完,那长随哈地一声,说:“好啊!真会捞钱哩。我等才走大半年,你却凭白无辜生出许多银子。一定是贪脏来的。”一听这话,牛鉴两眼一阵发黑,气昏了头脑,丹田血直冲额顶,高声道:“就算是贪脏,今天索性贪个够!”说着立即提笔写了个条子,交给庶吉士说:“去到国史馆账上,替我划来现银一万两。”牛鉴虽是协修官,掌着国史馆的财权,但馆里例支一千两以上,那是要内三院长官联审,奏准皇上才能支出的。牛鉴一个条子划出一万两,那是拿脑袋开玩笑的。多年以后,牛鉴当上了云南的小布政使,和时任巡抚伊里布闲谈时,提起这事,记忆犹新,说:“那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宁杀头,不受辱。”伊里布笑了起来,拍他肩说:“憨子,我教你一句,宁受辱,不杀头。”这事收进牛鉴笔记中。
   两个时辰后,庶吉士果然拿来了一厚叠银票。长随们见唬不住牛鉴,傻了眼,个个扑通跪倒,说:“好主子,刚才那话,就当你也是玩的,小的们也是玩的,都收起吧。小的们一文钱都不要,一心只想跟着主子,侍侯主子。”牛鉴更是愤怒:“岂有此理!立刻数钱给你们,马上滚蛋。”他和庶吉士把银票分了十二份,丢到长随们的脚下,催着他们快走。可那些个长随,只管磕头,却不拿银走路。
   牛鉴抽了根柳条,劈头盖脸就乱打起来。长随们乞饶道:“主子且歇着,小的们自掴耳光吧。”一时间,满院子都是啪啪的耳光声。
   等牛鉴打累了,他气也泄了大半,呆坐在个椅子上,大口地喘气。闭目静会心,冷静下来了,睁眼一看,只见满地是花花绿绿的银票,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猛地记起国史馆的公款事,一股寒气从脚心上来,直逼脊梁,失声叫道:“大事不妙。”扑上去就捡那些银票。长随们只当他回心转意了,破涕为笑,帮主子把银票凑整齐。牛鉴拿起银票,转身就往外跑,拦了辆马车,口中喊着:“快!快奔国史馆。”那一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馆就向办粟主事索了条子,撕碎,再撕碎,往空中一扬,落它场雪花。
   岂知到了馆里,办粟的却不在。问门房,门房说:“他刚才急急去了都察院衙门了。”牛鉴马上追了过去,摔开门兵,径直往公堂跑去。
   一进公堂,就发现地上跪着他馆里的办粟主事,原来是那人赶到此地报案来的。堂上拿着牛鉴条子端详的大人,正是右都御史潘世恩。牛鉴扑上去,磕头说:“大人饶命!银子在此。”潘世恩是有名的老好人,见检举的事主自个上门了,有些意外,板起脸说:“牛鉴,你好大的胆子!看你如何解释?”牛鉴泼胆说:“大人是听真话,还是假话?”潘世恩说:“当然是真话。”于是,牛鉴就把如何被长随逼迫,如何给他们算帐,如何斗胆挪用公款,一折折交代分明。潘世恩听了这话,反把自己给引哭了,他下堂来扶起牛鉴,哽咽着说:“二十年前我也一样的,吃尽了长随的欺负。你既然把银票如数拿来了,这事就不提不说了。”潘世恩从袖子里摸出一锭小银,丢给办粟的主事,说:“小兄弟,拿去吃个糖,把你口糊严。”可牛鉴写的条子,潘世恩却不给牛鉴。
   狡猾的老好人潘世恩,虽然从没有要挟过牛鉴,甚至没要求他替自己做过一件事,但牛鉴对这个人却敬畏了一生。
  
  
   雨荷亭
  
   五月初六日,牛鉴和大多数应考者一样,先到圆明园那一带的爪葛墩租了个小房,准备十五日住进去,好参加圆明园次日进行的大考。
   到了十六日,寅时初刻,应考的二百多人趁着天麻亮,向官门外蜂拥而来。门前的柳堤上,停满了马车和轿子,应考者的亲属们被一群拿鸟枪的兵哄赶到了离官门几丈远处。牛鉴在门房验了身份,领了卷纸,在礼部官员带领下,排队进入了正大光明殿。大殿里灯火辉煌,殿里百满了矮几和蒲团,牛鉴寻到自己的位子,坐了下来。他偷眼看看周围,尽是四品补服的京官,大多数须发已经花白了,拿笔的手颤抖着,墨点乱洒。他是第一次被翰林院保送,参加“大考差”,感到既新鲜,又慌张。心里说:看一殿的考生,个个是红顶戴,人人是实权派,却要争个吃苦受累的考官。若不是想招门生,聚人脉,谁愿吃这个苦?
   道光皇帝点了题,就排了銮驾走了。
   题目远比会试简单,共三道题目,两道四书题,一道试帖诗题,限了韵。牛鉴赶在午时就答完了,熬到酉时,钟鼓一响,抢出去交了头卷。
   几日后,八名阅卷大臣阅完了卷,究竟取中了谁,考生们却不知道。
   五月二十三日,道光帝开始“引见”,共有七十多人面见了皇上,牛鉴也在其中。这说明牛鉴很有可能被三选一,成为今年的考官。
   道光“引见”牛鉴时,问的是些不着边际的话。
   “牛鉴!”“蔗!”
   “据说你给先皇太后抄过金经。”道光忽然提起了嘉庆十九年的往事。牛鉴忙答:“回皇上,臣确实抄过一次金经。”
   道光半晌无语,喝了几口茶才说:“再呢?”
   牛鉴擦着额上汗,如实答道:“回皇上话,臣自那次以后,再没有抄过任何经卷。”道光慢悠悠说:“那下去吧。”
   按大清律,六月初一,例放云、贵试差。十二日例放福建、广东、广西试差。十九日例放四川、湖南试差。二十二日,例放陕西试差。七月初十例放江西、浙江、湖北正副主考。那些放出去的考官们,直到要他立即出京的那一天,才知道自己中了试差,有的连亲属都来不及告诉,就被驿车接走了。那时节,因各省路途离京远近不等,所以,礼部得计算好各省考官啥时出发,八月初一才能同时到达乡试地点。
   眼看各省的考官都外放出去了,还是没有牛鉴的份子,牛鉴想:看来,今年试差是黄了汤了。恰在这时,朝廷颁了旨,要修膳国史馆,牛鉴是国史馆重臣,岂能稍离一步。
   牛鉴回了家,把修膳国史馆的事告诉了长随们,其中几个长随马上道喜:“恭喜主子,今科山东乡试主考,非我家主子莫属。”牛鉴大惊,说:“凭甚?”长随说:“这是朝廷的障眼法,虚则实之,他那谕旨早不颁迟不颁,偏偏这时颁,不过是防人做关节而己。”
   果然,第二天七月十六日,礼部就下了山东乡试的文书:壬午山东乡试,主考国子监祭酒何凌汉,副主考国史馆协修牛鉴。
   何凌汉,湖南道州人,是嘉庆十年的探花郎,已经当了两任考官:嘉庆十二年任广东乡试副考官,嘉庆二十四年任福建乡试主考官。他比牛鉴大六岁,又是书法高手,本来就是牛鉴的朋友。何凌汉见是牛鉴和他搭裆,分外高兴,第二天就同牛鉴各择了八名长随,乘驿车直奔山东。
   到了山东第一站德州府,牛鉴才发现,自己的这个试差,原来是发财的美事。山东二十府、九十县的知县、知府、道台们,凡被选为内外帘官的,都在山东学政大人带领下,早早就候在那里了,山珍海味招待不说,各府的拜师礼一府就是四百两,这是老规矩了。牛鉴的腰里别满了银票,晚上不敢合眼,心跳得突突的。何凌汉见他忐忑不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当他是水土不服生了病。后来听了牛鉴的话,才知道是犯了怕贪的心病,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三品京堂都拼命地大考差,为的不就是拜师的大礼嘛。这是祖宗规矩,取名养廉银子哩。”
   清代的笔记上记载,养廉银子,不独乡试各州府支给,就是平常外官上任,每年也拿公家的养廉银哩。“最多的是两江总督和陕西粮道,每年三十万两养廉银,第二是广东巡抚,每年十万两。府则四川夔州有二十万。广东广、潮,广西浔、梧,以上四府皆十万外也。”何凌汉说。
   八月初一日,何、牛两大主考出现在了济南城里,他们先坐上两人抬的小肩舆,避过热闹的街道,悄悄来到了山东巡抚衙门。济南虽是泉城,但在八月时候,也是一座火城。在礼房,何、牛换上了葛纱吉服,戴上了凉帽,披了肩坎,装束妥当后,被司缗引到大客厅吃茶。才坐一会儿,两个就汗流夹背,前后两排长随卖力地摇着大扇子,扇出的却是热风。正在烦躁间,巡抚大人也穿着新吉服进来了,脊背上洇出了个汗坨子。巡抚喘着气,吃力地跪下磕头:“山东巡抚向两位钦差大宗师请安喽。”两人扶起巡抚,把他让到上首坐下。请茶端碗子时,牛鉴看到巡抚的长寿眉上挂着汗珠,一摇头汗珠子溅到了碗子里,漾了一泓涟漪。
   巡抚喘着气说:“啊哟哟个天气,不饶人。本中丞建议程式简捷些,立刻就亮轿上街吧,快些进贡院去歇个凉。”何凌汉偏不依他,举行了拜钦赐符命的仪式,然后,又设香案在西南方向,邀祭了孔圣人。再看巡抚,前胸的仙鹤补子上也洇出了汗坨,脸色腊黄,早卷起了马蹄袖,两胳膊上都扎着毛巾。
   未时,那是大清律例定的亮轿夸街的时辰。衙门早把备好的摘了呢缦的八抬大轿抬了出来,那轿只留个顶盖,共是三乘。巡抚是今科山东乡试的监临官,他的轿子紧跟着两位主考的。前有鼓吹班,跟着打“回避”“肃静”的皂班,三乘亮轿走上街头,后面又是长随班子,然后是全副马队枪旗班子。一时间,济南城的百姓押上街头,争睹钦差大宗师的风采。
   进了山东贡院,何、牛被巡抚请入至公堂。长随守门,卸下珠帘。巡抚急忙脱去吉服,摔掉靴子,把脚丫子探进个浸了凉水的木屐,“啊哟哟”一阵子后,笑着说:“大宗师们,现在是你的地皮了,赏我块冰吃吧。”何凌汉也笑着答:“你倒是反主为客了,忙了一晌午,我们还没向你讨饭哩。”巡抚叫苦道:“啊哟,我又得穿衣着靴啦。安排行李到奎宿堂,本中丞请两位爷爷到大明湖吃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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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作者以严谨的创作态度,殷实的史学功力向我们生动展现了清代官场的众生百态。不失为借古讽今的一部大作!在日趋浮躁的网络文学氛围中,这样的作品尤为可贵!——花满楼【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00603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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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花落无声4829        2010-01-06 20:27:31
  此为作者近年来最为得意的力作,很文学价值。即便是在纸媒界,也属难得。
2 楼        文友:花落无声4829        2010-01-06 20:27:48
  此为作者近年来最为得意的力作,很文学价值。即便是在纸媒界,也属难得。
3 楼        文友:花落无声4829        2010-01-06 20:2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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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        文友:零星雨        2010-01-08 21:43:50
  死老鸟,一下子写这么多,累死俺们吗?这家伙就是有才,连清朝的官场事态都了如指掌。佩服啊!莫非你看见了道光、还有圆明园?呵 零星雨
零星的,倾斜的,无需花朵,恻隐的,那么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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