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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城上城下(散文)


作者:山西静子 童生,934.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653发表时间:2018-11-29 16:59:48


   城上是天空,城下是原野。
   写下这几个字,连我也讶然失笑,近来的思维仪态,乃至言语,几近乎稚童了。
   此刻,我就伫步在城市一隅湿漉漉的地砖上,砖的色彩明显比阳光下还要鲜艳,天穹却比平日灰蓝的晴空灰多了,仿佛多蒙了几层灰土布,没有一丝绸感光亮。秋雨绵绵,如丝线缓缓织着低矮的空间,城市小了许多,整个倒扣在铁锅下。自然,这只是感觉,并不真实,和我往常穿行在街巷,忽儿伫步,脑海里第一意识呈现的映像一个模样,我知道,并不真实,就像那个想当然的感觉,城上是天空,城下是原野。
   或许由于久居的麻木,或许如半路出家的和尚,经书和礼仪,永远是夹生的,在行家的眼里不成体统,我就是从乡下进城的,一住三十年,已没有了最初走亲戚或侵略者的感觉,但走在街巷,还是没有儿时在乡村那种踏实感,总感到漂浮着,像在水中游泳一般。城市像只人造的蛋壳,或者本身就是人下的蛋,而蛋壳外,往上自然是天空,往下自然是原野,这想法原本没有错,就像白天有太阳夜晚有月亮,光明流淌,一样纯粹,一样自然。或者由于习惯,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就是这么单纯幼稚。
   人,本来就是长不大的婴儿,随着身体的发育似乎懂事多了,但走着走着,仿佛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苍老萎缩回婴儿时代,渡过童年一般的老年时光。对自身以外的事情,即使是自身的秘密,也无闲暇更无意识探究,追本溯源,基本上是随波逐流,听之任之。所以一直有着婴儿般的想法和认识,就不足奇怪。
   还自以为是,对城上城下,再熟悉不过。从满怀热望闯进城市那一天,就将乡村的大背景抛在身后,满眼都是城市的风光,仰首,低头,那一天不千万次地从城市的天空和大地掠过。况且,一晃三十年过去,不要说脚步,就是睡梦中,也是在城中度过的,就是之后城的变化,也都是亲历的,按理是熟到骨子里去了。但我还有自知之明,城市文化的底蕴并不是很深厚,和真正的老市民比差远了,老人们常说,在一个地方住满三代,才算那地方的人,想一想是很有道理。可一直自信,对城上城下的天空和原野,还是熟悉的,就那个样,和乡村的天空大地并没有两样。这感觉已经根深谛固,尤来已久,不会轻易改变。
   想都不用想。城上是天空,城下是原野。
   我知道,每一座城,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故事。就像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号称古城,从建城那天算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五百多年。在之前,或许是村庄,小镇,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片原野,原野上自然是湛蓝的天空。最初城中的人,毫无疑问,来自于周边的村落。即便沧海桑田,依然有迹可寻,像大树的年轮,其自然生命的历程,都写在上边。
   城的年轮,虽支离破碎,串起来,依旧清晰可辩。
   城上的天空,云彩流淌或凝固,如出日没,月升月落,虽时过景迁,不能说还是秦时的明月,汉代的明月,唐宋的天空,但本质上真的没有多少区别,岁月的苍老,对天空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即便有些微变化,譬如天上的雾霭、烟云,乃至尘粒,那都是人为的,像人造的城一样。
   至于大地,不像天空一样裸露着,最多是飘着薄透的彩纱,大地被城覆盖着,城下是厚厚的土层,砂层,石层,水层,或许还有许多我们未知的东西。天外有天,地外呢?古人没有说,大概还是地吧。
   对于这一些,城里的人,包括后来的我,自然很少关心,其实除了自身以外的事,一切是那么遥远,远到看不见或视而不见的境地。我的许多关于城之前零碎的信息,也不是道听途说来的,而是来源于书本,是专家学者的考证或判断,这里曾经是湖泊、森林,后来是原野,再后来出现了城,狩猎和流浪的人,定居下来,开始一种有别于春种秋收冬闲的田园生活。而城上城下的天空和大地,也自然形成和乡村并不完全一样的格局。
   城下的大地,从高大厚实的城墙开始,就几乎被全部覆盖了,街巷铺了石条和砖,院里铺了石条和砖,即便栽几棵树,也垒起井一样的栏,里边照样墁着花瓣般的空格砖,春天,绿色的草便从空间挤出,占满。城表原有的大地,穿上了百纳依,除了眼睛,全遮盖了。而村庄,最初的村庄,几乎全裸露着,赤身裸体,就是窑房院墙,也是土造的,像身上凸起的器管。乡村的天空像乡野一样旷阔,城的天空,仿佛坐井观天一样,似乎没有那么蓝,星星没有那么繁,月亮没有那么明。总像城一样,涂抹了城的色彩,厚重的浓彩。这种感觉,从我见到城的第一天就有,且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已感觉,不是城上城下了,城被厚厚的茧包裹着,水泄不通,密不透风。我眼里的天地连成一片,不是水天一色,而是两块不同颜色的布,支起了帐蓬,或者说像蒙古毡包,城成了包中的摆设。
   这种格局,或者说我所看见,那怕是主观臆造的景观,多少年来,一直存在着,很少改变。有时我会想,我是不是生存在一只袋子里,会不会变成一只气球,漂浮着,尤其是阴雨天,灰蒙蒙的,这种感觉分外明显,如梦似幻,身在其中,却感到很不真实。却又觉得,几十年,乃至千百年,有我无我,都是这样存在并度过的。从闯入城市那天起,忙碌,匆匆,似乎成了我生活的全部,看见的全是人的后脑勺和面孔,以及随时遮挡住眼睛的建筑,甚至难得伫步仰望下天空,更不要说思想天空的细节了。
   城中的时光,流逝飞快,不觉N年过去。
   覆在城下表面的布,是近年大块大块撕碎的,原有的城基本上推平,又从平面往下挖,现代的地基已不仅仅是纯粹承载城的功能了,人们的智慧或许是贪婪,不仅伸向领空,更尽可能的侵入地下。之前不是没有,譬如地道或地下通道,但屈指可数,况且在我见到时已溜光可鉴,和地上的建筑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些天,我有意无意地瞥见,地上的楼在铁爪的敲击下轰然倒塌,瞬间夷为平地,滚起的尘土龙卷风一样旋转的柱直升天空,弥色成灰黄的雾,海浪似地平吞着沙岸。几乎一夜间,楼下的地基,包括楼边的柏油路,被饿狼噬咬了,留下血淋淋的伤口。不时有明清时的钱币出土,往下挖,有北魏辽金的琉琉陶瓷制品,再往下偶尔有成片的汉墓群,但大多地方却是和野外没有多少区别的沙土。这也和意料的差不多。人去物空,我站在空荡荡坑口,俯瞰着,思绪不免飘远,再往下呢,是本土特有的煤层,还事挖掘空洞的巷道,还是流淌缓慢的地下水呢?或者是意想不到的神物,乃至于外知的世界。不时有谣言传来,无非是挖出了粗蟒蛇大蛤蟆等等,我没有看见,甚至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看来城下的大地,和乡村的大地,真的没有多少区别。乡野也有裸露的深沟断崖,也有露出塌陷的古墓,甚至石锤陶罐,所不同的是一切都是自然的,自然的运动断裂,自然的裸体。城下的伤口,或者说不雅的裸体,很快医逾,穿上了新装,成为城的一部分。
   一辈子能见识城下的本来面目,的确是有幸的。城一旦形成固型,任风雨剥蚀,自然风化,偶尔修修补补,很少动大手术的,除非并入膏肓,或遇见华佗似的名医,是艺高胆大,还是疯了,真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需要时光的考验。
   除了拆楼时目光随尘土伸向天空,我真的很少仰望,因为我知道,城上的天空真的无可观,睹物思乡,何必自找烦恼呢。
   但也有例外,惊悸地仰望天空,目光凝聚,久久不远离开。不用回想,起码有过三次,再多的一时半晌还真的想不起来。说起来是十几年的事了,那时的天空还算湛蓝,但也有雾蒙蒙的时候,煤粉和烟尘已经合围着城的领空。那天午后的天穹还是晴朗的,偶尔有几朵白云凝伫,在缓慢的漂流中淡去,最后消失。午休的人们已醒了多时,喝足了水,跑到户外散步消食。自然,也有我一样的忙碌者,或在办工室伏案书写,或卷入街上川流不息的车马人流。忽儿有人喊,快天,天空的仙女。一向很少仰望的我,不由地抬起头,在城偏西的蓝天上,真的飘浮着七个仙女,衣袂清晰可辩,飘带飞天般飘逸,手里提着花果篮,有说有笑,向西飘飞,隐隐还有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大概持续了七八分钟,仙女们的身影才完全消失。有人用像机摄下完整真切的照片,报刊上还发了小新闻,据记者采访,当时仰望天空者,不下万人,或许还要多。专家说,像故宫幻影,或者本身就是海市蜃楼,虚境幻影而已。也有老人说,这城最初就降临过凤凰,古城别名凤凰城,整座城的轮廓就是凤凰单展翅。异像太过传奇,匪夷所思,最后自然不了了之,成了一段有史可查的公案。后来,天空日渐重度污然,灰蓝成了常态,别人我不知道,起码我很少仰望天空。
   就是今年,先是听说重修后的文赢湖有天鹅落户,在水边嘻戏,之后又听人说,天空也比从前蓝了,夜晚还能看见星星,我有意无意地随便眊过,的确不谬。我想,这大概和煤炭业的衰落及旅游业的兴起不无关系吧。真正地仰望,是在夏初的傍晚,有人喊,看天空的乌鸦,我随着喊声望去,果然在西天不知何时聚起那么多乌鸦,黑压压一片,遮天闭日,鸣叫着向西飞去,一会儿不见了。一时谣言四起,众说纷纭。第二天报纸一角作了新闻报道,自然有关专家说了,是吉兆天相,人们似信非信,不过无碍生活,车水马龙,一切依旧。不久,已到仲夏,一场雷镇雨后,天空出现了两道彩虹,桥一样架在城的上空,有的地方就像贴着高楼顶层,仿佛伸手可触。有多少年人们没见过这样的彩虹了,万民瞩目,手机拍下,迅速传遍网络,这一回几乎没有异议,都说是吉祥之兆。我正在街头,也注目良久,的确很久很久没见过这么美的双虹了。看来天人合一,并非空穴来风。城上的天空,一样奥妙无穷,我们同样所知甚少。
   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城,忽儿陌生起来,从未有过的陌生,城下的看不见,城上的看不清,身在其中,看见和感觉到的城,也愈来愈模糊。感觉上,像一只古碗倒扣天地间,火山丘一样沉睡着,或蓝,或红,静谧不动,流过的只是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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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贵有思。作家此文,仿佛站在城墙之上,仰望天空,俯瞰大地,思绪飞扬,驰骋纵横。天空浩大,大地坚实,仿佛所有的思绪都有了依托,又仿佛所有的梦想都有了土壤。岁月变迁,城市变迁,天空却依旧是那片天空,大地也依旧是那片大地。从人们离开原野来到城市,便是向文明迈进了很大的一步。这一步,把狩猎和农耕的原始抛却身后。但是,又有多少人能意识到,被城墙困囿的人们,同样也会受到某些因素的局限呢。坐井观天的寓言似乎无处不在。有具象的,也有抽象的;有物象的,也有意识流的。后者,才更加难以突破。人在城中,“城上的看不见,城下的看不清”,也许正应了那句“只缘身在此山中”。拜读佳作,开卷有益。力作,荐读!【编辑:石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202000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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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石语        2018-11-29 17:01:48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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