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雨的味道(散文)
入了冬,县城的天气变得无常。屋外,尽然细雨婆娑,温润了枯燥干渴的时光,虽说没有迎来内心早已期盼的那白雪皑皑,却是没了些许浮躁。开窗,屋内的暖流终是抵不住清冷空气的乘势而入,扑面而来,透过皮肤,侵入身体,愣是激开了年少记忆的闸门。
翻开时光深处,摩挲有雨日子,仿佛雨滴敲击记忆的心湖,阵阵涟漪向远方泛开。
儿时的时候,喜欢这样的雨天,或是雨更瓢泼一些,把所有人聚在窑洞内,不得出门。这时,我都会被姥姥安顿在炕上,鞋子让她顺手拿的老远,我只能在炕上乱转。
听着外面的雨声,心活泛得厉害,爬上窗台,偷偷用食指沾点唾液,在窗户上戳俩个圆圆的小洞。天空死灰般,云层压得很低,好像快塌了的样子。地上,一地的雨泡泡,大的、小的、交织着,欢快地蹦哒,钩着我的心不住地跳跃,仿佛自己已经进去雨里般快活。对面木棚下面,几只鸡,时不时地缩着脖子,抖动着被淋湿的鸡毛,发出“咕咕”的叫声,或是叫声惹了那黑公鸡,或是原本便是和黑公鸡言语,那家伙像是疯了一样追着母鸡在木棚下飞跑,顿时那些鸡便乱做一团,抖动着红红的鸡冠,啵啵地相互啄着,咕咕咕不停!它们的打闹终是惊扰了在木棚西北角谷瓤窝里生蛋的白母鸡,应该是生蛋了,她高歌着,仰着头。我高兴坏了,顿时觉得那白母鸡可爱极了。我热切地期盼着,期盼着窝里的那颗鸡蛋。
忽然,我的脑袋被啥东西敲了一下:孙的鬼,窗户刚刚糊住,你又给捅破了?糊得快你捅得快。外公黑着脸,瞪着我,一把把我从窗台揪了下来,抡起胳膊就要打,我哧溜爬起来,立马站在叠好的被子上,身子紧紧贴着墙壁,撅着嘴巴,气呼呼地朝着外公翻着白眼。外公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孙的鬼,一分钟都不能消停,天儿晴了就回你家去!我不敢还嘴,沿着墙,踩着被子挪动到离他最远的炕角,直到外公在炕头摸着他的烟袋走开,我一下子跳炕上,小心翼翼倒退着向窗台的方向移动,眼睛一刻都不敢离开外公。他或是因为疼爱,或是感觉窗户已经是破了,自顾搬着小板凳坐下。皱着眉,望着门外的雨,从身上摸出水烟,报纸包着皱巴巴的一小团,后脖窝里掏出大烟袋,吧嗒吧嗒地开始抽,不再看我。
外公家的窑洞本就黑乎乎的,这会儿更黑,外面溜进来的光线根本不足以让我看清他的脸,外婆不知收拾啥,不时发出呼啦呼啦声。外公偶尔和外婆搭句话:麦子这下要长芽了。不烂就好,将就着,秋天收成好的话能熬过去。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外公不时地咳嗽,伴着他“梆梆”的搕烟袋声,外婆终是又忍不住了:就不能少抽点,不抽能咋?还是能当饭吃?外公像没听到似的。依旧,揉搓着水烟,揉成圆圆的,像铅笔头上的橡皮那么大一小撮,摁进烟袋头。哧哧地划着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一口,烟雾瞬间便飘过他的脸,弥散开。即便我瞪大眼睛,也看不清,他是不是生气,会不会爆发,印象中他们常常因为抽烟的事吵架。
那一次,外公破例没有生气,我很是意外,爬出炕沿边,朝着外公吐了吐舌头,又迅速爬上了被子,靠墙站得直直的。良久,只有窗外噼里啪啦的雨声,一切都没发生。
我的心终是念着外面的雨,还有木棚下面的鸡蛋。又爬上了窗台,外公应是知道我的心思,头上遮了块油布,去了木棚,那些鸡咕咕地又乱做一团,我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外公,他摸出了一颗鸡蛋,即便雨密密麻麻,还是看到他装进上衣的兜里。然后迅速跑了回来。我忽然觉得好饿,却是好开心,大声朝着外婆喊到:我饿了。我的心思终是逃不过他们,外婆笑笑说:馋嘴。
我开始不再留意外面的雨。
眼睛在黑乎乎的窑洞里,跟随外婆的小脚挪动,她晃悠悠的,看上去一点都不稳当。手里端着面盆,里面早放好了白面,豆面,玉米面,三合面汤面,这是我记忆里平日最好的饭。
和面,擀面,泡粉条,洗土豆红薯,一连串,外婆一气呵成!我安静地爬在炕上,看着外婆麻利的动作,感觉这个裹小脚的女人实在厉害。外公把土豆红薯切成块儿,案板上只有一瓣蒜,铁锅里,一丁点儿油,冒烟的时候,外公把切好的大蒜放进去,锅里立马发出“哧哧”声,蒜香溢满了整个窑洞。土豆红薯粉条躺在锅里发出“咕咚咕咚”声的时候,我的嘴里还是忍不住那么多口水。那时候感觉啥都好吃,吃啥啥香,食欲超乎寻常的旺盛,味蕾特敏感!就像外公说的,我一见食物就像只小饿狼。
当一碗汤面站在炕上的小桌子上,我几乎迫不及待,外婆笑眯眯的:小心烫嘴。我拿着勺子翻搅,意外地翻出了一颗荷包蛋,瞬间便惊喜到傻气。抬头看外公,又看向外婆,又看去他们的碗里,他们的碗里没有鸡蛋。我爬到外婆耳边轻声问她:喜不喜欢吃鸡蛋,她摸摸我的头说:不喜欢,狗腥气。
于是,我悄悄把它埋在碗底,开始认真地吃面,吃红薯,吃土豆,吃粉条,心却在鸡蛋上,一会儿翻一下。这东西打小就吃不到,即便家里有也都卖掉了,越是吃不到,就越是觉得好吃,心里就越是盼着,那种心情就像是心里长了草。
碗里只剩鸡蛋的时候,我的头几乎盖在碗上,我不知道鸡蛋是谁放的,外公?外婆?我觉得外公不会,他是那么吓人。于是我一小口的去咬,吃掉外面厚厚的白,只剩那颗蛋黄卧在碗底,最喜欢吃蛋黄,说不上啥味道,绵糊糊的。记忆里,这样的情形不多,仅有的几次都在这样的雨天,姥姥说雨天吃这样的饭暖和。姥姥也说:鸡蛋不能都吃掉,要卖钱,好买其它日用品。
时至今日,这样的雨天,我依然会想起,想起外婆家的汤面饭,想起碗底的那个荷包蛋。多年来,有一样无法改变的习惯,雨天,喜欢吃汤面饭,而只要吃汤面,总会放荷包蛋,而那个荷包蛋,一样会留在碗底,吃到最后!
屋外的雨不疾不徐敲打着我的心房,就让所有的记忆尘封与灵魂深处,生命中总有些许会沿着岁月缠绕、延伸而深深镌刻,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