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婚姻城里的男人和女人(小说)
写在前面的话:
提及婚姻,有人将其比作天堂,也有人将其比作地狱。巴尔扎克说,婚姻的幸福并不建筑在显赫的身份和财产上,却建筑在互相尊敬上。这种幸福的本质是谦逊和朴实的。
一
故事是从2008年说起的。
那一年,对于G县绝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多少别样的感觉和心灵上的异样,日子还是油盐酱醋茶的日子,生活还是麻绳拧成的花,而风景里,除了蓝天白云,除了绿树,大部分依旧还是钢筋水泥构建的灰白色风景。而这一年,对于冷慕石来说,却有着不可言说的许多奇妙。
首先是他和秋月的儿子从本省一所很不错的211工程大学毕业后又考取了研究生,其次,自从他接管白鹿公司以来,短短四年多的时间,他将一个行将落败的公司改了制,又在人事业务上做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使得公司业绩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就在今年一跃而成了县里的企业新星,而他也因此成了小县城里响当当的人大代表。
作为企业独挡一面的当家人,别看冷慕石手下不过区区二三十个兵,但俗话说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冷慕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一号长官。他说一,没人敢说二。除了一言九鼎的绝对权威外,冷慕石不但掌控着公司的全局,还捏着手下每一个人的经济命脉和任用权。说白了,公司要谁不要谁,几乎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除了事业上的得心应手外,早在大前年的烟花三月,冷慕石的感情生活也有了烟花般的绚灿——除了老婆秋月,他又有了情人玲子。说到玲子,这里得稍微多几句话,她原是原公司老员工老罗的女儿,因为长得养眼,加上见风使舵的本领,又具备了年轻活泛的潜质,便被冷慕石作为照顾对象接管过来,培养做了公司的出纳。
话说,自从玲子成为秋月家庭圈子外的替代者之后,冷慕石平静了多年的感情生活区里,便有了新鲜的、令人血脉膨胀的激动因子。尤其让冷慕石心花怒放的是,如今的玲子,随着他事业的风起云涌,俨然已经成了他实际意义上当仁不让的老婆。工作上,她做绿叶还做红花;生活和感情上,她对他眷恋深重、温柔无边。就在春节后不久,在玲子的主动提议下,两个人在县城郊外的度假村有了一个安乐窝。在那个安乐窝里,他和玲子俨然就是一对夫妻。他们相依相伴恩爱缠绵,他成了玲子口中亲爱的、老公、达令,而玲子则成了他的蜜儿、小甜心、宝贝。
妙处,当然还远不止这职务上的升迁和感情生活上的丰富多彩,还在于他的内心世界有了天马行空、腾云驾雾般的快慰。
因为身心双重的愉悦,冷慕石像打了鸡血般的更显年轻而充满活力了。而彼时,虽然他已经年届四九,就婚龄来说,也已经足足二十年有余了。
一个寻常的周末,以出差谈业务为由,带着他的玲子在外悠游了多日回家的冷慕石,突然心血来潮了。他望着日渐衰老又憔悴的老婆,望着眼前人头发里混杂的银丝,脑海里突然飘过曾经的风花雪月和甜蜜过往,心里竟然破天荒升腾起了一股隐隐约约的、淡若烟尘的、歉疚的愧意,而这愧意随之慢慢升温并演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决定。他准备用权力的余荫,给眼前这位名义上的老婆一片树叶的打赏了。
这时,夕阳的余晖正以红得流血的眼睛看着他们家三楼的窗户,而他坐着沙发,双腿高跷在茶几,经典熊猫香烟的烟雾正缭绕在虚空。而这时的老婆秋月,正在一件件整理着他外出归来的脏内衣、脏袜子等。
打赏的意念也就在这个时候冲口而出了。他说,喂,我说,辛苦你了。今晚上不要搞饭了,我也没胃口在家吃。带你出去吃一顿吧,顺便把你的妹子妹夫还有表哥他们也叫上热闹热闹。
秋月一开始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故障了,在她的记忆里,自从她婆婆故去以来,这是绝无仅有的特例。更何况在这个特别的时候。因为疑惑,秋月问了一句:怎么突然想到请我们去外面吃了?
吃个饭还要理由?这时的冷慕石仿佛回到了从前,他的语气里多了一点夫妻的味道。
你呀。就是傻。请你们吃顿饭还问这问那的。哦!时间不早了,先打电话吧,然后换件衣服我们就走。
那好。听你的。
那一天,他原本是抱着良好的心境,带她和小姨子还有表哥一家去开个“洋荤”的。这于他而言也实在算不得事情。
这一顿晚饭,因为冷慕石心情超好的缘故,他亲自为大家点了凉拌海蜇皮、油爆青鱼片、酸菜鱼、炒牛柳、红烧山羊肉、宫保鸡丁、大闸蟹、水煮基围虾、牛肉末炖鸡蛋等等一桌子的菜,点心则点了酒店的特色小笼和刀切千层饼。
几个人在小包厢里静静地吃着,偶尔聊几句闲话。
事情是出在吃完饭将要起身的时候。彼时,小姨子夫妻俩和表哥他们已经出门先走了,他签了账单正准备走,接到了玲子的短信。短信里的老公,好想好想你!你想我了吗?似乎提醒了他,谁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老婆!而恰恰这个时候,回到包厢里的冷慕石,看到那个不合时宜又上不得台面的老土老婆,竟然硬把几个多出来的小笼包子和那些多出来的剩菜都打了包!
打包就打包。快拿了先走。冷慕石在心里懊恼着自己的心血来潮,却也懒得多理会眼前人的自作主张。可叫他气结的是,他才走出酒店不远,那个老土,居然等在那,嚷嚷要他替她拿着,还说她的手臂这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酸痛,做不得劲儿。这可真是矫情得不像话了!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当然咯,心里尽管万分不齿,表面上他还是强忍了。而口中自然忍不住又说了几句。他一边低头走路一边对后面跟着的她说,你呀,真是的。早知这样,我真不该带你出来吃这顿饭。你说,就这些东西,犯得着吗?再说家里什么时候缺你吃的了?言外之意,你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是我的黄脸婆?还是怎么的?
可她倒好。他这里话还没说完,她嘴里又讷讷:居家过日子总得精打细算才是。
走走走!别啰嗦了!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把它扔垃圾桶里去!
你扔呀!
就扔!冷慕石想不通,一贯逆来顺受的她竟然学会顶嘴了。还甩起气来了。说时迟那时快,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啪”的一声,他把打包的剩菜和小笼包一咕噜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冷慕石一边扔,嘴里还不忘补一句:给你吃也是白吃。还不如给野猫子吃!冷哼一声后便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了。
二
看着冷慕石的背影越走越远,手臂酸疼难忍的秋月不是一般的失望。这一刻,她多想走远了的冷慕石再一次回头看她一眼,并走近向她笑一个,说一句,和你开个玩笑的,别当真。以后,我们还像从前那样过日子。可那个傲骄的背影硬是没有回头。非但没回头,还拐了个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踽踽独行的秋月,眼中有泪汩汩淌了出来。她说不清这泪是因为长久的压抑还是委屈,抑或是万念俱灰。
凝噎间,她低低对自己说:原来,在他的眼里,我只是个连野猫都不如的人!
曾经的秋月自认为无论是婚姻还是感情,她与冷慕石都不存在任何问题的。两个人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冷慕石年长她两岁,从小,她是他的石头哥,他是她的秋月妹。两个人从小脚踏一片土,头顶一片天,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班同学,他们常常结伴走在去上学的小路上,背单词、谈理想、也说一些少男少女的私密话。后来的他和她人大心也大,两个人的心里都把对方当成了未来可以携手相伴的那个人。
秋月记得,高考结束后的那一个月里,电视里天天说地震的事情,而他们地处边缘带的老家也时时有余震发生,为此村里的人都在屋外搭起了帐篷,而冷慕石和她就常常坐在那条清溪河的河边说他们的悄悄话。她忘不了,那一个月上柳梢头的晚上,他和她再一次相约在河边。那一晚,冷慕石双手捉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说,秋月,地震来了,我们都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小心自己。你好便是我好,你好便是我的一世安好。秋月,以后,我一定会娶你做我的……新娘,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后来,他和她相继录取了不同的大学,先后离开了家乡。但地理上的分隔并没有阻断两个人感情上的交往。他们鸿雁频传,尺书递情。他无数次对她说过,在感情上,他的心里只能容纳一个叫秋月的姑娘。他说,不管以后时光如何行走,他心一直向秋月。他还说,在他未来的人生路上,但求可以用他的一往情深编织出一条爱的光带,然后用这光带照亮她和他的未来,在相亲相爱的路上,他要和她执手相伴,白头偕老。
之后,大学毕业后的冷慕石和她分到了县城,冷慕石成了白鹿公司旗下的一位办事员,她成了一名中学教师。再之后不久,两个相爱了多年的人终于结成了爱的连理。
婚后第二年,冷慕石和她有了爱的结晶,打那以后,冷慕石每天依旧用电瓶车接送她上下班。为了她能够完好地完成班主任的责任,除了上班,他带孩子,喂孩子喝奶,洗尿片,几乎无事不干。那时他说得最多的话是,秋月,我对你的爱都分解在了每一件琐碎的家务活里了。
那一年,为了教师的职称晋升,最终她以一分之差,与期望失之交臂,在她灰心失意的时候,冷慕石絮絮叨叨地对她说,对于女人来说,只要家庭幸福,夫妻恩爱就行。他说,秋月,以后我一定会让你无忧无虑做一个快乐女人。老实说,现在看到你整日为了工作操心劳累,我真的心疼。作为你的老公,我对不起你。做了我冷慕石的老婆却还让你吃苦受委屈,是我无能。你放心,等到以后我有能力了,一定不让你这么累、这么苦。你是属于我和儿子的,我要让我的女人幸福、绝不会为五斗米折腰。
儿子进入初中后,冷慕石乡下的父亲突然因病而亡,处理了父亲的丧事之后,半身不遂的母亲被冷慕石和秋月接到了县城,成了他们家庭的一份子。而彼时,冷慕石与几个下海的朋友,一起组建的电脑公司已有起色。也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夫妻俩商量定下了家庭大计,决定秋月停薪留职,做全职居家女人,照顾侍候婆婆,同时为儿子的升学备战。
说心里话,当时为了停薪留职的事,秋月犹豫过,也曾经半真半假对冷慕石说过,我这样放下工作做居家女人,万一你以后朝秦暮楚了怎么办?对此,冷慕石点着她的脑袋,笑她对他太没信心,也对自己缺乏起码的信心。他说,家是一个整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再说,留在家里的你是为了侍候我妈,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儿子,是为了这个家。要论辛苦的话,你比我还辛苦百倍,我又怎么可能这样不知好歹?说到感情,谁也没有你我的感情深,我和你呀,是糯米捏成的汤圆,甜中带糯,糯里带甜。你放心,不管以后时光怎么变迁,我对你的感情是一片真心在玉壶,除了你秋月,无人可以撼动分毫。
秋月停薪留职后的第三年,冷慕石与朋友合伙经营的电脑公司,因为一些分成上的矛盾解体了。此后不久,恰好白鹿公司面临改型后的进一步式微,基于冷慕石曾经在白鹿公司呆过不短的时间,经过相关方面论证、领导商讨同意,白鹿公司由曾经的国企改为公私合股,其中地方政府控股百分之六十五,私人占股百分之三十五。而冷慕石由地方政府任命,就此成为新白鹿公司的法人代表兼当家总经理。
令秋月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冷慕石也就在这以后一年多后开始有了改变。
那时,秋月久病的婆婆才离世不久,而儿子正面临高考冲刺。
冷慕石的改变是渐离式的,而秋月的感觉与事件的进展似乎又慢了一拍。
两个人的第一次争执发生在一个初冬的夜晚。那晚,屋外的风已有了萧瑟的寒凉,屋内,正该是借着灯辉说温情的时机。可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冷慕石却突然对秋月提出要分床分室而眠。
彼时,已经坐在床上看书的秋月笑着问,十几年都过来了,你怎么突然这么识趣起来了?还有,就凭你那方面的热情和干劲,以后两个房间跑来跑去的,你就不怕感冒?
他随后无缘无故甩下脸子说,我想一个人睡还得你批准?你是不是太霸道了?说到那个,以后我不碰你了还不行?嘴里说完,开了橱门,自己动手拿了被子。
这时候的秋月,大概还是没有意识到冷慕石提出分睡背后的玄机。她依旧笑着道:你想分床就分。随口一说怎么还板起脸来了?难不成你外面真的有了小蜜了?从今以后,你准备为她守身守情呀?秋月当时说这话,其实就是开一句玩笑,而且,类似的玩笑话,以前也有过。
谁知道,秋月的这句话还没有落地,冷慕石暴跳如雷起来,他双手把捧着的被子往地上用力一扔道,说什么屁话?没事找事,我看你是更年期了,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
也就从那时起,冷慕石和秋月真的不再同室同床。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冷慕石丝毫没有合二为一的意念。期间,秋月也曾经好几次主动走进冷慕石的房间,并躺进他的被窝里用肢体语言暗示过。可令秋月心寒的是,每次她躺下了,冷慕石便会像触电般坐起,旋即又躺到另一头,非但如此,他嘴里还要恶狠狠补上一句:你也太不安分了。我不想和你睡行不行!
在秋月看来,隔阂还远不止这消失的床笫之欢。慢慢地,冷慕石夜不归家了,有时,即使回家,他与她也没有了语言上的交流。难得回家的他,总是一张沙发一杯茶外加一支烟,烟雾升腾中,冷慕石思维缥缈,目光整个地聚焦在那只小小的手机上,手机成了他的亲密伙伴,他与手机形影不离,他走,手机也走,他睡,手机会被他安放在他的最近处。即使洗澡,他也会带着手机进浴室。触目所见,不是冷慕石的手指在手机上划拉指点,就是他面对手机笑容灿烂,而回头看到她又坠落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