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临溪而居(散文)
我们称故乡的小河为“大溪”。这是一条梅雨季节洪水滔滔的大河,令人望而生畏,干旱之时只看到浅浅的流水和满河床的黄沙及形状各不相同的鹅蛋石,潺潺的流水声像是舒缓优美的音乐,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心灵就像被一条麻绳绑住了。
大溪水,客家先民的血脉,从山间发源,流经这一片祖辈生活了一千多年的土地,源源不断流向远方的大海。
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听人说过,故乡的地形四周都是高山,中间是一个狭长的平原,就像是一口大棺材。按“升官发财”的谐音,意思是出大官的地方。这比喻尽管很贴切,我却不太喜欢,在我的思想意识中棺材不是吉祥之物,它代表黑色、伤悲和死亡,我更愿意把故乡比作一条船,它可以不是豪华的“哥德堡”号,但它会是一只不知名的小木舟,载着二十多万客家子民走向繁荣富强的新世纪。当然,历史上出了不少杰出的人物,比如明清时代的“八角九进士”、现代“岭南词宗”詹安泰教授,还有无数的军政要员。
有水流经过的地方,就有村庄。几乎每一个村庄都有庙宇道宫,供奉神佛和各路神仙,帮人求子求财求平安。袅袅的烟火燃烧着人们热爱生活、祈求美好幸福生活的愿望。有弘法寺、西岩寺、东岩寺、东福寺、善福寺、仙岩寺、仁寿寺、慈慧庵、鼎峰寺等等。慈慧庵在我出生的村子游凤岗后面的东屋窠山脚,供奉着佛家三宝,佛教三宝是指佛宝、法宝、僧宝。由于历史的原因,八十年代我离开村子时,慈慧庵用来做陶瓷石膏印模,到处是白花花的石膏浆,只有墙上的明代壁画有几分神秘感。后来重修,香火鼎盛。慈慧庵前有两座石桥,桥下曾经溪水潺潺,一直流入大溪,最近回去,却枯干无水,山无水不灵,这是我不想看到的,深感遗憾。
沿溪而居,两岸的土地是乡亲们衣食的来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祖祖辈辈辛勤劳动,在地里种下稻谷、番薯、麦子、黄麻、大豆、蔬菜、烤烟,阳光把他们光裸的脊背晒成了古铜色。
九十年代出生的人是体会不到临溪而居的美好了。春天到了,桃花盛开。生长在岸上、田头、渠水之旁的小草灌木,在春风的催促之下,羞羞答答开放着。太阳花、美人蕉、凤仙花、蛇舌子草、野牡丹、曼陀萝、雷公草……五颜六色,装点出一个锦绣的乡村世界。
早晨,洁白的炊烟从村庄的帽子上袅袅升起,鸡犬声音此起彼伏,弯弯的村巷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有村民挑着新鲜的蔬菜到镇市场里去卖,也有提着一家老小换洗衣服的妇女匆匆来到大溪边,她们揉搓衣服的声音引来了满天朝霞。
妇女们如果一连几天只在村庄的水井里洗衣,那一定是大溪洪水来了。
起于春夏之交的黄梅雨,往往是洪水暴发的罪魁祸首。我小时候见识过洪水的厉害,它像是一条发怒的巨龙,夹着雷鸣一般的吼声滚滚而下。洪水不仅夹带着大量的泥沙,还有树木、农作物、牲畜、家具。我家的邻居是一个寡妇,她的丈夫因为某年发洪水之时下水捞桁木,结果被洪水冲走了,洪水过后,家人才在下游的溪岸找到了她丈夫的尸体。
两岸的村民为了保护村庄和田园,年年秋冬都要兴修水利,从山里凿来石头,筑起坚固的石堤,严防洪水,但是石堤也会崩塌,八十年代初,洪水冲破石堤淹没了大片良田,此时水稻刚好扬花,泥沙把稻子埋住了,人们清理了很长时间,才把田地复原了。
听着流水声长大,大溪水是我的童年伙伴。
我喜欢在夏天的傍晚随着村子里的孩子到溪水游泳,溪水不深,滑溜溜的沙鳅在身下匆忙逃命,摩擦着我的皮肤,痒得直想发笑。
大溪里的鱼儿不容易捕捉,但我们也有办法。
山里生长着一种植物,名叫“油藤”,微毒,药鱼很有效,于人身体却无害。从山里采些根茎,把鱼群用沙子围住,拿起石头狠命地砸油藤,油藤白色的汁液流向水里,不大一会儿,那些东奔西窜的鱼儿就一条条软绵绵地浮上水面,成为了猎物。鱼的种类挺多,有一种身体细长的叫做“溪白子”,还有一种叫“打铁姐”,像穿着一身锦衣,一圈接一圈,颜色十分好看,一般不会吃掉,养在玻璃瓶里供来观赏。
我的母亲不太欣赏溪里的小鱼,说是多骨,味道也腥,她喜欢沙里埋着的黄沙蚬。抓这种蚬很容易,在干了水的沙滩上,有一个个的小孔,扒开小孔,一只只黄沙蚬就是囊中物了,用溪水洗干净,回去加点蒜头油盐炒熟,味道香喷喷,是一道好菜。
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祖先为什么要临溪而居,只以为这一切都是天赐的,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他们的用心。溪水使饥渴的土地得以滋润,物产丰饶。
这一方土地,是令人魂牵梦绕的土地,所以我们的祖先纵然被上帝关闭了沐浴阳光的通道,也不愿离开这里。他们叮嘱子孙,在村庄后面的山岗上为他们安下墓穴,永远守望美好的家园。
今天,保护母亲河大溪水是后人的职责,期待清清的溪水像玉带一样流经饶北大地,让故乡的原风景诗意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