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 • 祝福祖国】我的小脚姑姑(散文)
小时候,我总觉得有点孤单,和许多同龄人相比,他们有爷爷奶奶的娇惯,有哥哥嫂子的照顾,最好的就是有一个比自己年长几岁的小姑姑,像姐姐一样大的小姑姑成天可以带自己玩,又可以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那真是幸福啊!
而我呢,爷爷奶奶没有见过面,小姑姑也没有见过面,听大人说,小姑姑还没有到出嫁的年龄,就夭折了,因为得了肺结核。现实生活中我却有一个年老的、而且是裹着小脚的姑姑。
姑姑呢,因为她已经是老太太了,所以感觉跟她没有多少话说,只是每次看到姑姑来了,就上前问好一声,然后瞅个机会,趁母亲招待姑姑,忙着做饭的时候,溜出去玩一会儿。等到吃饭时间再跑回来,这时候,因为有客人在,母亲不会骂我半天没有干活,然后开开心心地吃饭。
姑姑家在西同堤村,距离我们村也就两三里路,按说这倒不是很远,但是姑姑是旧社会缠过的小脚,个头又不高,我也不知道这两三里路对小脚的姑姑来说,拄着一根拐杖,晃晃悠悠地要走多久,也许要走一两个小时,或许要走更长时间吧。我们村也有上了年纪的小脚老太太,她们一般在家里呆着,不会走多远,即使出门也会坐车子。
在我家走路,姑姑不用拐杖,但是走起来摇摇晃晃的,速度很慢,看姑姑走路,我总担心她要摔倒,总是想着要不要上前扶她一把。有时候,姑姑会带着一个小孩——姑夫的侄女一起来,但是那个孩子和我也不是很熟悉,也不喜欢和她玩,我依然是溜出去找同伴玩。
姑姑和我家其他的客人不同,其他客人来时,虽然也穿的是新衣服或者比较干净的衣服,但是远没有姑姑的衣服整齐崭新。姑姑每次来,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宝蓝色的洋布上衣,颜色特别正,特别新,黑色的洋布裤子一尘不染,就连裤子的裹腿也和裤子的颜色、质地相同,白色布袜子,黑色的绣花布鞋——当然是那种特有的三寸金莲,就连头上顶的方手帕,也是崭新的,衣服、手帕折叠的痕迹还明显地能看出来。
姑姑除了小脚和别人不同,姑姑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就是抽烟,而且抽的是水烟,就是父亲抽的那种要一只手端着,另外一只手夹着煤纸,还要不断地给烟锅里揉烟丝进去的那一种。姑姑一来到,父亲就把自己的铜水烟锅子让给姑姑,她开心极了,乐呵呵地接过去,端起铜水烟锅子,非常熟练地揉好烟丝放进锅子,然后吹着煤纸,“咕噜—咕噜—咕噜—”地抽起来了。
父母陪着姑姑聊天,无非是庄稼的收成,家长里短的,母亲在一边准备做饭,偶尔也过来一起聊天。而姑姑坐着——姑姑坐姿也和一般人不同,无论什么时候,姑姑都是挺直腰,像和尚那样盘腿笔直地坐着。有时,我看着姑姑抽烟,看着姑姑那白皙圆润的脸庞,特别是脸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圆圆的、如葱白的手指,总是在想,身为女人,为什么要像男人那样抽烟呢?在家乡合阳,女人一般是不抽烟的,抽烟的女人总是很另类,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不够贤惠。但是姑姑抽烟的动作、姿态非常自然,非常娴熟,也没有感到姑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抽烟的这个事情我们也就从心理上接受了。至于这个问题,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答案,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
每年姑姑最少要到我家来两次,拜年、看忙罢。遇到有什么大事,姑姑一定会来的。如母亲生了弟弟,姑姑高兴地来探望,而且按习俗带了礼物。我只记得姑姑给弟弟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的搪瓷缸子,上面有一个小羊吃草图案,那只小羊非常可爱,特别是头上有一对弯弯的角,我特别喜欢。那个搪瓷缸子,我们家用了好多年,直到杯子的搪瓷磕掉了不少,最后漏水了才扔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真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漂亮别致的喝水杯子。我想,姑姑看着年老,但她的眼光还是不错,能送给弟弟那么可爱的杯子,也许姑姑的内心有一种可爱的童真呢!
那个年代,亲戚之间的往来都是相互的,你来我往的,可我的这位姑姑经常到我家来,但是我们却不去姑姑家,甚至拜年、看忙罢都不去,而且很多年姑姑家也没有什么大事,当然也不用去。
究其原因,我想姑姑并不是父亲的亲姐姐,父亲的亲姐姐早已去世了,而且没有留下孩子,这位姑姑是姑夫后来续弦娶的。大概这位姑姑娘家很远,也没有什么亲人,她觉得太孤单,就把我们家认作她自己的娘家,每年来几次。至于我那个姑夫,在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到过我家。
听母亲说,我的这位姑姑,从前是嫁给西同堤地主家的。地主有大老婆、小老婆,解放后,国家强制实行一夫一妻制,姑姑就和原先的丈夫离婚了,留下了自己亲生儿子,嫁给了姑夫。同姑夫生活了几十年,再也没有生孩子,就老两口一起生活。
母亲说,唉,你姑姑也是可怜人啊!把自己的儿子留给别人,自己跟前却没有孩子,所以有时来我家会带上姑夫的侄女。
父亲更是可怜,也许父亲也是因为孤单: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二十来岁还没有结婚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大姐结婚后没有多久,就得了肺结核去世了;妹妹还没有出嫁,也死于肺结核;亲哥哥呢,六六年四十八岁时也去世了。所以,当这个非亲非故的姑姑每次来时,父母也许觉得应该对她好一点,算是亲戚吧,也许真有一种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有一年暑假,我和朋友一起玩,她带我去西同堤她的姨妈家玩。到了那里,玩了一两天,我突然想起,我姑姑家也在这个村子里,为什么不去姑姑家玩一下?于是和朋友一起,跑到姑姑家去玩。到了姑姑家,才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到了姑夫,一个个头不高,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庄稼人。看到我去了,我叫他姑夫,他看了我一眼,有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回事,之后冷冷地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好像一点也不热情。倒是姑姑特别热情,又是倒水又是问候,并且想方设法找东西让我们玩,又急急忙忙地准备着做饭……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姑姑的日常生活,姑夫和他弟弟一家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姑夫的家产只有三四间房子,隔成两部,一部做厨房,另外一部做卧室。在家里,姑姑和村子里多数人一样,穿着家常的蓝色粗布衣服,粗布裤子,甚至衣服上领子的扣子也没有扣,自然的松着,头发也有点散乱,感觉白发也不少了。但姑姑看到我去她家那种高兴的样子,我的确能感受到。而且姑姑特意地和我们聊天,虽然聊的话题已经不记得了,但那种亲热、那种随和却让我感到很开心,很舒服。现在只记得姑姑问我们想玩什么,我说想编草帽,姑姑给我们找来了掐好的麦秸,帮我们泡在水里,泡的差不多了,又帮我们把麦秸捞出来。可我们编了半天,才编出了几条歪歪扭扭的条子,要编成草帽,还不知道差多远呢!可是姑姑依然很高兴,说不编了,我们吃饭吧。这样,我们终于有个台阶下了,将编的东西扔在一边,泡好的麦秸也不要了……
大概是七六年还是七七年,我上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时候,突然听父母说姑姑去世了。父亲从供销社买了几张纸,我们全家人连夜赶着为姑姑做花圈。平时,一到夜晚,我早早就瞌睡了,要早点睡觉,可是那一个夜晚,我没有瞌睡,一直在帮父母做花圈,姐姐用剪刀把纸剪成一片片的,我用筷子把小片的纸缠起来,然后用手将缠好的纸片挤一下,变成皱巴巴的样子,然后把一片片皱巴巴的纸片贴成一个一个小白花的样子;用竹子扎好的花圈架子,用剪好的有穗子状的长条纸缠绕……那一个晚上,我们不像平时晚上干活那样有说有笑,只记得大家都不怎么说话,到花圈做好时,东方的天边似乎已经有了鱼肚白了……
第二天的葬礼,父母带着姐姐一起去了。听母亲说,姑夫的侄儿负责丧葬费用,将来到姑夫去世时,姑夫的侄儿也管,只是姑夫家的房子、院子等,将来都给侄儿继承。
母亲又说,姑姑的儿媳妇哭着说,本来还想和我们家继续做亲戚,只是因为姑姑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意外死亡,剩下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没有办法来往了。也许,姑姑的突然去世,与儿子的中年死亡有关。老年丧子,姑姑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
自从姑姑去世,姑姑家的人再也不和我们家来往了。
现在想来,我的这位姑姑应该是出生于富裕人家,她的父母费心费力地给她缠那么小的脚,给她一种教育,目的当然是让她嫁到有钱人家。然而,有钱人家可以娶小老婆,姑姑虽然生了儿子,也许因为年龄大了,没有小老婆在家里受宠。解放后她选择离婚,嫁给了姑夫这个没有什么本事的穷人,过着穷人的日子。但她的内心非常孤单,儿子不在自己身边,嫁给姑夫后再没有生孩子,又没有什么亲人。她是把我们家当作她自己的娘家,好歹有个地方可以走一走,好歹有“娘家”,让她也觉得和别人一样。所以每次姑姑的到来,都是郑重其事,穿着崭新的衣服,来到之后就不断和父母聊天,时不时地开心一笑。对她来说,回“娘家”也许像过节一样,让她享受到有亲人陪伴的快乐。
我想,姑姑抽烟,也许是她的人生太寂寞了,第一次嫁的丈夫不喜欢她,后来嫁给姑夫,姑夫应该是那种一天说不了三句话的闷葫芦,身边又没有子女,没有什么亲近的亲戚,她想用抽烟来排解内心的孤独吧!
说是我的姑姑,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多大年龄。听说她的娘家似乎在龙泉,距离西同堤大约二三十多公里,也不知道娘家还有什么人。姑夫应该是姓赵,其它情况一概不知,
姑姑的命运,大概是那个年代许多妇女的命运,这就是我印象中小脚姑姑的故事。
二〇一八年十二月二日星期日
麦收结束后,农村人就要磨新麦、蒸白馍,准备着走亲戚看忙罢。看忙罢和春节走亲戚拜年差不多,是一年两次必须有的习俗。作为走亲戚礼品的花馍是大“馄饨馍”。选用上好的精粉做成大大的圆包形状,馍顶上要捏出花边造型。合阳人看忙罢,就是用这些蒸好的各种富含深情的花馍作为礼品相互交流着。现在社会发展了,除了花馍之外,还买一些其它礼物,如饼干、糖果、烟酒之类的礼品。今天有文友问我,什么是"看忙罢",我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也是陕西关中平原的风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