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细雨微微，秋风瑟瑟，独自一人乘车去中山，回娘家看望年迈的父母。
　　 因为前一个月给他们送去一包酱牛肉，病卧在床的父亲说那包酱牛肉特别好吃，主要是很软烂，对他们牙齿不好或已经没有牙齿的80多岁的老人来说确实是难得的口福。父亲说得很随意，我听着却心生酸痛与伤感。想想父母牙齿好的时候，因为孩子们多，家庭经济条件差，想吃什么吃不到；等孩子们都长大后，各自有了温暖的家庭，自己没有负担了，经济条件也好了，想吃什么就能轻而易举吃到时，却没有了好牙齿，记忆幽幽中丝丝悲哀涌上心头。为此，我又专门在网上购买了两包酱牛肉给父母送过去。
　　 看着父亲不住地点头称赞酱牛肉有多好吃，我随口就说：“过几天我高压一些羊肉装在饭盒里带过来给你们吃。”
　　 母亲说：“我们也有一个高压锅，只是不敢用。是你妹妹给我们买的，她来时做肉用过几次。”妹妹在外地，因为是教师，可以每年暑假和寒假这两个假期回家探亲。
　　 “有高压锅？”我有点惊奇，赶忙说：“拿出来我看看。”
　　 母亲从餐桌底下拿出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压锅，就像收藏了一件古董，打开三层塑料纸袋，看到一个最新款式的白色高压锅。上面有很多功能键。穿着金丝绒大花裙的我蹲在地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高压锅，这个崭新而复杂的现代物件让我的脑袋发木，发怵，母亲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怔怔地看着我。
　　 片刻，我起身，摇着头说：“不懂，不敢用。说明书有吗？”空气中的气氛似乎凝重了起来，母亲看我也不懂得，有些失望。
　　 “说明书不知放哪去了？我找找。”母亲忙不迭地翻箱倒柜找了起来。我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在想高压锅上的那些功能和程序。
　　 好半天，母亲叹着气说：“找不到说明书了，唉，搬家时不知放到哪去了。”说着就到厨房忙去了。而高压锅就摆在客厅中央，像个庞然大物一样令人捉摸不透。有些东西玩不转，的确令人头大。无奈中我继续躺在沙发上苦思冥想，看来只有让高压锅继续在餐桌下面“睡觉”了，等春节妹妹来了一定让她教会我使用的方法。是啊，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生活的技能也需要留心，生活的质量提高也需要专心。
　　
　　 二
　　 不敢用高压锅的原因，我和母亲是心照不宣的，只是许多年过去了，谁也不想提及当年曾经惊心动魄的场景。
　　 20多年前，在省城成家的我带着孩子回娘家看望父母，刚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中草药味道，紧接着看到了厨房炉灶上煎煮的中药罐。
　　 “谁在吃中药？你们怎么了？”我问闻声出来迎接我们的父亲。
　　 “是你妈妈，她病了，受到了些惊吓。”父亲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惊吓？谁吓到你们了？”我感到非常奇怪。
　　 “唉，也没什么，进屋说，进屋说。”父亲好像怕别人听到，赶紧拉我们进了屋。
　　 父母住的房子是单位分的平房，一排整齐的房子住着父亲单位的五六户人，每家对面都有一个小厨房，所以，无遮无拦的邻里空间说话是很容易相互听到的。
　　 进屋后，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怯怯的眼神，憔悴的神情，愁绪的面容，我一阵心酸。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们这是？”我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母亲为何卧床。
　　 “其实也没什么，唉，隔壁邻居家喜欢用高压锅煮饭，平时排气时都放在院子里排，那气流冲上天“滋滋”的叫声让人听着真挺揪心的，碍于情面，平时我们都忍着。那天他家煮稀饭也用高压锅，结果稀饭堵住了排气口，他们以为气排空了，就硬是打开了锅，结果锅盖冲劲很大……”
　　 “那，妈怎么了？”我看着母亲，奇怪邻居家的事怎么会让母亲生病呢？
　　 “唉，你妈妈更年期，本来心脏就不好，睡不着觉，整天胡思乱想，心神不宁的。那天邻居一声惊叫，我们俩都在家，你妈第一个冲出去目睹了现场，就给吓着了，当时就犯了心脏病瘫倒在了地上。”父亲如实说道。
　　 “上次我买来的药还在吃吗？”我问父亲。母亲因为多年操劳过度，身子虚脱，还营养不良，心理状况也很不好，更年期反应非常厉害，为此，我专门买了药带给她吃。
　　 “吃，一直在吃药。本来病情已经被控制了。”母亲插了一句。
　　 “那邻居怎样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里。
　　 “那天亏了他家小孙子在咱家玩，就伤了你阿姨一人，胳膊和腿烫着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父亲唉声叹息。
　　 母亲说：“别怪人家，我都为你阿姨担心呢，她也不是故意，是我这个身子骨不经折腾。”母亲虽然说话有气无力的，可这件事好像她的过错，一直在絮絮叨叨跟我解释，生怕因此得罪了邻居。其实邻居阿姨也是非常和善的人，两家关系也是很贴。母亲一辈子都是护着别人，委屈自己的人，我只是捉急，并没有要兴师问罪的意思，母亲以为我要找阿姨论理，母亲就是这样，生怕自己的孩子忤逆了门口任何一家人。
　　 往事历历在目，其实在父母面前佯装坚强的我，听到这个事件真的是心头一震，恐惧满满，非常害怕，害怕的程度并不比母亲差，母亲是更年期综合征，而我本身就胆小。唉，谁让我天生这么胆小呢，导致自己连个高压锅都不敢用。我躺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三
　　 因为太胆小，很多女人会的东西我都不会，比如，不敢过狭窄的桥，独自不敢坐车、坐飞机出远门，怕毛毛虫、蟑螂、老鼠等，也不敢过马路上的小沟，不敢在冰上行走，不敢站在房顶上看下面，也不敢开车，当然也包括不敢用高压锅，特别是听到高压锅排气的“滋滋”叫声，那声音恐怖，让人心惊胆战，生怕高压锅爆炸之类的事发生。
　　 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自家的高压锅，因为恐惧高压锅的声音，好多年不敢用高压锅。两年前丈夫买了一个款式最新式的电力高压锅，和这个高压锅一样，功能挺多的，虽然丈夫一再说现在的高压锅没有那种“滋滋”叫的排气声了，全是自动控制下操作的，很安全，什么都不用管，但我还是不敢用，或许说懒得用。这样，对于家中新买来的高压锅，丈夫就成了它的专用人，做米饭、煮肉，都是丈夫一人操作搞定，自己从来不看不问。所以，此时此刻就有点后悔，早知道今天要操作这个高压锅，就应该在家学会，也不至于别人看来很简单的事自己却无法搞好，我开始责怪自己的无能了。
　　 突然，一个机灵闪过，我望着手上的手机笑了，我为什么不能让丈夫视屏操控高压锅呢？这和他自己操作有什么不同呢？对，说干就干，想到这里，我马上发挥了我一贯做事雷厉风行的风格，我对母亲说：“有没有要煮的肉？”
　　 母亲说：“肉？有很多，在冰箱里。”
　　 我打开冰箱，哇！满满当当的几抽屉冰冻肉类，有牛肉、羊肉、鸡、排骨、猪肉。我说：“好，今天做只鸡吧！”并从冰箱里取出了一只大大肥肥的鸡，母亲诧异地问：
　　 “你不是不敢用高压锅吗？”
　　 我说：“没关系，我不会用，但我有师傅呢。”
　　 我打开了通话视频，告诉丈夫情况，并给他把高压锅看了一遍，他说和我们自己家的基本相同，我们约好半小时后进行远控指导操作。
　　 半小时很快过去了，母亲已经将冰冻的鸡放在微波炉内解冻后清洗干净，我把鸡放在高压锅里加了水，放了生姜、盐等佐料。我打开了视频，这样，在丈夫一步步指导下开始了煮鸡。
　　 半小时后，高压锅开始排了气，我诧异现代社会的高压锅没有了令人恐惧的“滋滋”排气声，而是很温柔的轻言细语排气法。所以，多年来刻在记忆中的恐惧感瞬间消失了。
　　 当高压锅提示操作结束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锅，香气扑面而来。“哇！”我和母亲大声叫了起来，太棒了！我们眉开眼笑了。只见锅里的老母鸡在沸腾着的水浪中已经熟透了，我拿了一双筷子戳了一下鸡身，发现很烂很烂了。母亲满意地笑着说，要是在炉火上炖，要炖三、四个小时才能炖成这样的肉。无疑，这正是两位老人家想要的。
　　 母亲赶紧取来一只小碗，给父亲夹了几块鸡腿上的肉，加了一点汤，让我端给卧在床上的父亲吃。父亲接过碗说：“闻着就香！”吃了两口后，不住地点头说：“太好吃了，太香了，真烂，好久没有吃到过这么香的肉了。”母亲也端了一个碗过来和父亲一起吃。看着父母由于一锅鸡肉而心花怒放的样子，我自然很开心，知道这也许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食物。不管怎样，自己为风烛残年的父母做了一件好事儿感到欣慰和快乐。
　　 从此以后，隔一段时间，母亲就打电话过来，说买了牛筋、猪蹄、羊腿、牛骨头什么的，我就马上回娘家一趟，再为他们做出一锅香喷喷的熟肉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做得好吃。
　　 父亲没有牙齿，靠一口假牙能吃到这么可口的食物，享受到食物的美味与生活的幸福感，功劳首先是高压锅的，高压锅能解决老年人这么重要的实际问题，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的事，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高压锅有这么的好，有这么的可爱。
　　 老人有高压锅的日子，真好！
　　
　　 ——2018•12•6首发于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