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胡子爷的羊
大胡子爷有一群羊,他从来不会睡不着,因为每晚睡觉前他会仔仔细细数一遍羊,花脸长耳朵的,黑头花眼睛的,嚎的最歪(厉害)的……
“玛奈尔,快点子起,起来跟爷放羊去,今儿肯定不晒,爷给你还装了几包包子酸奶!”
玛奈尔眼睛睁开,就看到了大胡子爷爷抖动着几颗热乎吐沫星子的大胡子,笑嘻嘻地瞅着他,“走,跟爷放羊去,开学了爷给你买新衣裳。”“哎哟,爷,今天我么心可(去),你把人领到那么远放羊,又晒又乏,我不可(去)!”花褥子往头上一盖,玛奈尔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那就你睡着,爷一个儿走。”说完,大胡子老汉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夏进酸奶放到玛奈尔的枕头跟前,悄悄出去了。
玛奈尔仔细一想,这个老汉一个人赶着一群羊,今儿天气有点阴,可别下雨了。这么一想,玛奈尔拿着酸奶一骨碌儿翻起来,赶紧追大胡子爷去了。
“爷,你咋不喊我奶奶跟你一起放羊,我奶奶一天刚浪门子,喊着来换我嘛。”玛奈尔半打趣着说道。“你奶奶咋走动呢么,一天还给爷做饭呢,爷舍不得使唤。”大胡子爷说完,笑得像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日子在爷孙俩有点不分辈数的闲谈中穿梭得飞快。玛奈尔的记忆里,大胡子爷爷跟奶奶很少吵架,即使吵,也是奶奶吵爷爷。
“麦麦儿”是大胡子爷对奶奶没人时候的称呼,因为奶奶叫法图麦,大胡子爷叫穆萨,但是奶奶对大胡子爷的称呼永远是“哎”,因为她嫌其他称呼太肉麻。
好了,我们不扯这些,来说说大胡子爷的羊。
大胡子爷在跟完集的这个夜晚,睡的有点不习惯,因为今天的羊没数够。这咋顿(咋办)呢,羊呢!我们上面说了下文只谈大胡子爷的羊不谈别的,但是谈到跟大胡子爷有关的,就必须要说法图麦奶奶。是的,今天大胡子爷跟了个集,卖了个羊羔,给法图麦奶奶在街上做了两个新褂子,给玛奈尔提了一箱子酸奶,只给自己买了一双新布鞋,以前都是法图麦奶奶给他做鞋,后来法图麦奶奶的视力越来越差,就没人给大胡子爷做了。
无论如何,大胡子爷少了一只羊,花脸长耳朵的。
玛奈尔跟大胡子爷一起放羊的日子大多是假期,大胡子爷觉得很亏欠,这娃放了假我就喊着来了,虽然每次都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去叫玛奈尔,因为山里放羊的日子过于寂寞。只有一种情况大胡子爷不会叫玛奈尔跟他一起去,那就是当玛奈尔在做作业,学习的时候,大胡子爷会悄悄地伏在木头窗户上看看,然后不舍得走开,就像集市里看上一只很俊的羊羔却手头紧的那种感觉。
“爷,我后天就开学了,再就不跟你放羊了。”大胡子爷听到后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用皱巴巴的眼角刮了一下玛奈尔,浓密的眉毛像黑色的拂尘,扫掉眼前的一丝丝失落,捋了捋胡子继续向前走。每当这种时候,一家欢喜一家愁,玛奈尔解放了,寂寞又缠上了这个可怜的老头子。
开学当天。一大早,大胡子爷爷又习惯性地来到玛奈尔的枕头跟前,玛奈尔见鬼一般地怪叫:“爷,你把我饶了可啥,我今儿上学可呢。”顺着大胡子爷的大胡子看上去,今天大胡子爷的眼袋就像女生暖肚子的热水袋那么大。“不,今儿爷不喊你放羊”说着,手从油光闪闪的口袋里伸进去掏出了几百块钱。“突突突”假装这是大胡子爷吐唾沫的声音,这个时候应该是大胡子老板了,很有气质地把几张人民币过来过去数,直到手指头的唾沫干了,搓不动毛爷爷的时候,“爷昨儿把那个吃得最厉害,最壮的羊卖了,这几百块钱你拿着,让你妈给你好好买几件新衣裳上学穿。”说完宠溺地亲了一下玛奈尔,无奈一脸大胡子扎得玛奈尔差点钻不到被窝里。
怪不得今天大胡子爷眼袋那么大,原来又少了一只羊,黑头花眼睛的。
“哎!”……是的,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你就该知道这是法图麦奶奶在呼唤大胡子爷了。“今年尔迪(古尔邦节)我们准备点啥呢?”法图麦奶奶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问大胡子爷这个问题,大胡子爷的回答总是“宰羊。”
你肯定觉得大胡子爷是个很随便的人,动不动就宰羊。那你就想错了,人民教师一生奉献在三尺讲台,桃李满天下;建筑师尽心尽力设计高楼,劳动者们辛勤行动,才有广厦千万间;而大胡子爷,不论严寒酷暑的放羊,留下了什么,难道是满山遍野的羊粪蛋蛋子吗?可能是吧。但至少玛奈尔不觉得这样,尔迪那几天大胡子爷会给自己放几天假,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去清真寺,等到礼拜下来,请阿訇来宰那只承载着新年祈福的牲(羊)。这是大胡子爷少有的失去一只羊还那么开心的时候了。“银沙安拉,我的后代们平平安安的就好。”大胡子爷爷的眼袋还是吊着,嘴也咧着笑,尽管又少了一只羊。
如你所见,六十多岁的大胡子爷慢慢开始失眠睡不好觉了,因为他的羊越来越少,但他收获了什么呢?
于婚姻,他是法图麦奶奶老实的穆萨;于亲情,他是孙子和蔼的爷爷;于信仰,他至少内心无愧,算个合格的信徒。
“法图麦,这最后一个花头羊我们卖了给你扯个新褂子。”大胡子爷笑眯眯对着法图麦奶奶说。
“瓜穆萨。”法图麦奶奶有点害羞了,大胡子爷看到背后夜空的星星眨啊眨,就像法图麦奶奶闪烁着的眸子。